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入V三合一)(2 / 2)

对他而言,李老头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他无法接受被鹿与宁染指。

“因为我师父画这幅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想到着鹿予安声音顿了顿,才沙哑继续说道“我亲眼看到师父卖掉的。”

他转头看向鹿与宁:“给画给你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师父。”

鹿予安的目光灼灼。

鹿与宁不敢与他对视,其他没人不明白,鹿与宁心里却是明白,像是另一只鞋子终于落在了地上——那幅他找遍鹿家也找不到主人的画果然是鹿予安的,鹿与宁一时间茫然的看着鹿予安。

不是被拆穿的窘迫。

他更多的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是鹿予安。

怎么会是鹿予安呢?偏偏是鹿予安呢?

杨春归也有些糊涂,他理了理思绪说:“予安,你叫李师叔师父?你是李师叔托孤的那个孩子。”

“托孤——。”鹿予安低眸低声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可,可他——”

“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啊。”

李老头病床前,瘦的恍若骷髅的老人,临终前死死握着他的手,眼中尽是说不尽的舍不得和担忧。

原来李老头那时还在竭尽最后一点力气为他遮蔽风雨。

鹿予安从未觉得他的人生有太多不幸,因为他总是能够遇到爱他的人。

那个脾气又臭又硬,穷的连自己都养不起的抠抠搜搜的老头,怎么会是颜老的师弟呢?

他陪着李老头在烈日的球场推着泡沫盒卖冰水,接李老头从地铁口的小推车杂货铺下班。

他怎么可能会是颜老的师弟,颜老的师弟怎么会过成那个样子啊。

他明明只要开口,就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地位,可他偏偏倔强的守在自己的破旧的院子,画着没有人喜欢的画。

鹿予安的眼底已经有些许湿润。

杨春归收入眼底,转头看向向鹿与宁,那如果予安是,那与宁怎么会那种特殊的画法?

难不成只是巧合,还是鹿与宁撒谎了——

这种想法并非只有他有,其他人也已经想到了,众人的目光在鹿与宁身上。

鹿与宁脸上热辣辣的痛,在谎言被揭穿的这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低下头嘴唇喏喏无法出声,习惯性的看像兄长,可怜极了。

他也习惯性向他的亲人求助,低声慌张重复道:“不是这样的。”

“够了。”鹿望北朝鹿予安说,“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鹿予安不解的看向鹿望北:“你什么意思?”

鹿望北冷淡又失望的高高在上看着鹿予安,他本来还对鹿予安有一丝可笑的期待,觉得鹿予安不会做这样的事,现在看来他真是高估鹿予安。

鹿予安总是用他愚蠢又恶毒的方式,抢夺别人的东西。

鹿予安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如果他真的是李老先生的弟子,他能够等到今天?

“你是听到了我和爸爸说李老先生的事情吧?是在书房还是在花园?”鹿望北居高临下的看着鹿予安说,“我发现有人动过书房,我看了监控——是你。我现在才明白,是你在书房翻到了与宁的画对吧?”

“所以才想出邻居这样的故事?”

鹿予安只觉得鹿望北说的那些话,他都听不懂,什么书房?他是去过书房,但是他没有看到什么画,他只是去里面找一本书。什么偷听?

但他看着鹿望北的眼神,心里霎时间明白了什么。

鹿望北是觉得刚刚的一切都是他处心积虑。

鹿予安近乎迷茫的看着鹿望北——这个几乎用所有最恶意的想法来揣度自己的兄长。怎么离奇又破洞百出的故事,他怎么能够想得出来?

难道他自己听起来就不觉得荒唐?

但是鹿予安看见鹿望北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恶意,他霎时间明白了,无论故事多么离奇,鹿望北都会找一百个理由,让它听起来合情合理,而忽视里面所有不合情合理的地方。

因为这就是鹿望北眼中鹿予安会做出来的事情。而他们眼中的鹿与宁,单纯善良又不谙世事,所以他说的必然是真的。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鹿望北只是想要恨他而已。将所有不幸归结到一个卑劣的人身上,总比承认命运玩弄下自我的无力好的多。

但鹿予安还有更重的事情去做,他只沉默的看了鹿望北一眼,上前一步和鹿与宁对峙,他不是鹿与宁,父兄会处理好一切,他必须要自己去解决,是他做的他不会否认,但是不是他做的,他也绝对不会承认。

他并不觉得证明他和李老头关系是件很难的事情,他几乎和李老头生活了十年,要证明实在太简单不过。

何况他还有李老头留下来的私印,想到这鹿予安摸了摸口袋,才发现私印不见了,但不过片刻他就意识到是遗失在医疗室,医疗室门口有监控,他并不担心。

但是这也让他心情有些急躁,不想在这里继续纠缠。

他和鹿予安谁在说谎很简单,既然他们都说鹿与宁会李老头特有的技法,他们两个都上去试一试不就清楚了吗?

然而变故来的非常快。

他径直走向鹿与宁的举动,似乎让鹿望北误会了。鹿望北护着鹿与宁,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将鹿予安推开,他的力气不大,但是鹿予安竟然轻而易举的被推到在墙角。

猝不及防的鹿予安脑袋从后侧传来剧痛,哪怕是对疼痛有着异常忍耐力的他,也脑中一片空白,缓了好几秒,意识才慢慢回笼。

而在鹿望北的眼中,这不过是鹿予安的又一场作秀,因为他并没有用什么力气。

疼痛慢慢退却,鹿予安却身体整个僵住,惊恐有迷茫的环视周围,他两边耳朵只剩下嗡的巨响,周围人朝着他张着嘴巴,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嗡嗡的声响。

惊恐从脊椎蔓延迅速,鹿予安霎那间意识到可怕的事情——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完好的左耳再次什么也听不到了。

不同于上次的车祸前的因为巨大声响而造成的耳聋。

这一次的耳鸣他清楚感觉到他后脑的疼痛。

他咬着唇强制镇定的环视一周,不动声色的默默后退,直到脊背依靠住冰冷的墙面,才有一丝安全感。哪怕到这一刻,鹿予安的第一反应都不是他听不见了,以后怎么办。

而是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他不能被人发现,他是一个聋子。

然而,他的行动却像激怒了鹿望北一样。

鹿望北上前一步,不顾他的挣扎,扯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倒众人中间。

他环视周围,每一个人的嘴巴似乎都在张合,甚至鹿望北的背对他,他根本看不到鹿望北的唇语,根本什么都辨别不了。

但他哪怕到这一刻,他都没有放弃去辨别那些唇语。

无论在鹿家遇到什么,他都用尖锐的外壳保护自己,只有这一刻,失去听觉的保护,他内里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外界的危险中。他不想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被人发现。

然而什么有效信息他都没有看到。

似乎鹿望北说了什么。

因为听不见,周围人的情绪格外明显,每个人都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什么。

但他不知道,他尽力了,但是他真的听不到。

在这一刻,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鹿予安只能看见鹿望北的侧脸,失去了声音,鹿予安才发现这一刻,鹿望北的脸那么陌生。

陌生的就好像他们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记忆中曾真心的偏爱过他,抱起吱哇大哭的他,带给他那些支撑他走过许多黑暗的快乐的男孩终于和眼前这个男人彻底割裂开。

鹿望北终于把那美好幻想的最后一点点亲自打碎。

鹿予安不想在成为那个独自停留在记忆中的人了。

鹿予安眼眸低垂,正要将手腕从鹿望北手里挣脱开。

而这时,一只手却攥住了鹿望北的手腕,扶着鹿予安的后背,将他拉了过来,手心的热量顺着衬衣,从他的脊背贴近他的皮肤。

这样陌生的温度,让他汗毛倒立,他几乎是立刻要挣扎开。

但宽大的手掌温柔却有力的制止住了他的动作,他扭头——

那个是莫因雪。

然而莫因雪却并不在意他的挣扎,他冷着脸,神情看不出情绪,但是紧皱的眉心却像是告诉所有人,他心情绝对说不上好,他几乎是强制近乎粗暴的扯着鹿予安的手腕,将他拉倒身后,然后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前神情冷漠看着众人。

男人高大的身躯着将他与周围视线隔绝,漫不经心的将身体转动一个角度,却是刚好可以让鹿予安完整看到他的唇形的角度。

顷刻间陌生的感觉从鹿予安心中涌出。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是在莫因雪面前他似乎什么又不需要说,莫因雪似乎总是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他总是愿意去维护自己无关紧要的面子。这让他难免有一些感动。

鹿予安心手腕挣扎的动作慢慢轻了下来,任由莫因雪牵着他的手腕。

鹿望北冷眼看着两人,还未多想,便已经挡在莫因雪前面:“你要带鹿予安去哪里?”

“抱歉。”莫因雪冷冷道,“我要把我的小师弟带走。”

众人都是一愣。

杨春归最先反应过来:“因雪,你是说,予安——”

莫因雪左手中指缠绕的红绳,垂落一枚羊脂玉印章,上面正是“逢月”二字。

他其实有些后悔,他捡到印章应该第一时间去找鹿予安的,但是他想要万无一失,先去调查,最后确认了鹿予安就是李师叔信中托孤的小弟子。

但是他没有想到,不过只是晚了这么一会儿。

赶到的他,看到的就是眼前一幕。

事情到如今一步,已然非常清楚了。

鹿与宁的脸烧的通红,他几乎不敢去面对其他人的视线,甚至他不敢抬头去看杨伯伯,刚刚他说的每一句话,如今都变成凿子,一下下的凿着他的心。

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大声说着,他是一个骗子。

他惊慌的看向鹿望北,却发现鹿望北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着魔一般挡着莫因雪:“你不能这样,你要把我的弟弟带去哪里?”

鹿望北时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在失控。

莫因雪不耐烦正要推开鹿望北。

而这时,鹿予安却扯了扯莫因雪的手腕,在莫因雪不解的目光中停了下来,他知道莫因雪想要快一点带他离开,是为了保护他。

但是他并非是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他的事情他一定要解决,于是鹿予安转头深深的看向鹿望北,一字一句说:“公园里有个篮球场,你生日那天,爸爸生气偷偷报名参加篮球集训,不让你去打球,所以我想去公园的,你应该会开心。”

“我有听话,不靠近湖边的,但是篮球滚到掉进水里了。我一直都有乖乖听你们的话——”

不要靠近水边。

鹿予安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句话说的非常慢,甚至断句也很奇怪,但是因为此时的气氛,也没有人发现。

就像鹿望北还记得那一天一样,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他同样也记得。

他没有头脑的一句话。鹿望北神情一瞬间茫然,半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仿佛又回到他生命中几乎是噩梦的的那个生日。

早上父亲因为他打篮球耽误功课而罚他不许去球场,他独自生着闷气,豆丁大的弟弟百折不挠爬到他身上,亲昵的搂着他的脖子,做着鬼脸,把他逗笑之后,才凑在他耳边说,爸爸坏坏。他赌气决定哪怕被爸爸打一顿,也要偷偷出门打球,结果弟弟赖在地上撒泼,硬生生的缠着妈妈带着他们两个去公园,他不耐烦的跟着妈妈和弟弟。

他似乎才依稀记得,弟弟出门前抱着他最心爱的小篮球,偷偷的朝着他笑。

弟弟离开妈妈的视线,是妈妈正追着生闷气的要独自回家的他。

而掉进水里的篮球,是他一气之下甩到路边的。

他依稀想起予安刚出生的时候,他看着小小一团的婴儿,皮肤都接近透明,初为兄长的他朝妈妈保证,他会保护好弟弟一辈子。

霸道的小豆丁带来的并不只是烦恼,回家后小豆丁冲进他的怀里,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内最期盼的时刻,他的生活总是围着小豆丁,也正是因为小豆丁的世界只有自己,在爸妈忙于工作的岁月里,他们也是彼此的依靠。

只是后来的痛苦将这份快乐掩埋。

鹿望北脸色一下失去所有的血色。

鹿予安却没有停下来,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出他隐藏在心中许久的话:

“所以,鹿望北你究竟是在恨我,还是在恨你自己?”

哥哥的保护者已经决定离开,所以哥哥要自己去面对那些了。

鹿予安轻轻的一句话。

却让鹿望北如遭雷击,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惨笑——

是啊,他究竟恨的是予安。

还是那天任性,却看着一切发生无能无力的自己,看着予安一点点挣扎消失在水里却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答应保护予安却食言的自己。

鹿正青看着眼前一幕,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鹿予安视线却越过鹿望北深深的看了眼鹿正青,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头抿紧了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虽然被推入水下的恐惧,他两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那件事他不能说,他上辈子到死都没有说出来,那么这一辈子他也不会说出来。

就让那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

因为他答应过妈妈的,他会保护好这个家,不会让这个家反而分崩离析,哪怕这个家已经没有他。

鹿望北朝鹿予安伸出手嘴唇微动,像是要想说什么,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看着莫因雪牵着予安离开的身影,手无力的垂下。

鹿予安走出去之前,朝抬眸朝鹿望北说了声:“谢谢你的篮球。”

突兀的一句话,却让鹿望北一愣。

杨春归也隐隐看出兄弟俩之间的事情,叹口气。

也不知道故友知道膝下的两个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会作何感想。但是他还是有些话想要说出来。

他走到鹿望北身边,拍了拍鹿望北的肩膀,像是在选择合适的措辞,半晌之后,他才开口:“我和你妈妈也是老朋友,你妈妈那个人啊,最怕麻烦,死活是不想生第二个孩子的,但是——”

“但是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你大概不记得了——”杨春归唏嘘道:“你那时候还太小了,你需要干细胞。所以予安才会出现,为了配合你的手术,予安出生的时候才刚刚满七个月。”

孩子出生的时候,在他们几个熟识的朋友中引起唏嘘,因为孕期为大儿子担心操劳生病再加上早产,予安生下来时候,瘦瘦小小和易拉罐差不多大,皮肤都接近透明的,让人怀疑这个孩子能不能够活下去。

“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但是予安是为了救你而来的,这是你们兄弟间难得的缘分,要好好珍惜。”

“为了我——”鹿望北喃喃道。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件事,但是他的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他都是真的。顷刻间他幼年的那些违和感终于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和父母分居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记得予安出生的时候,予安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已经三个月。

他想要参加篮球集训,连温柔的妈妈都是强烈反对。

父母对予安总是无理由的偏爱。他记忆的里予安,很长时间都是瘦瘦小小的,连哭声都是和小猫一样的。

但小小的予安会骄傲的站在木马上,头戴王冠,高举玩具剑,自豪的说——他会像妈妈说的一样,永远保护哥哥的。

原来予安确实一直在保护着他,用他自己的方式。

鹿望北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鹿与宁焦急的伸出手来扶起来他,而鹿望北却不上那么多,突然站起来,失魂落魄的将鹿与宁推出去。

鹿与宁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愣愣的看着鹿望北。

鹿望北一愣却轻声说了句——抱歉。

然后他推开玻璃门,闯到外面,外面正下着滂沱的大雨。

大雨一下子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顾大雨,跑到雨幕当中,马路上的车辆,尖锐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此时天已经黑了,天空中除了倾盆大雨,什么也看不到,他四处回顾却皆是一片苍茫。

可是他却不想回去。

因为他终于明白篮球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高中的时候,将他的篮球送给过球场投缘的小男孩。

可是,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那个总是满身是伤痕,在大炎炎烈日下,坐在水泥地上的卖矿泉水的瘦弱男孩——

会是他的弟弟啊。

他在雨中嘶吼着:“鹿予安你回来说清楚啊。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啊。”

他的弟弟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十年。

而此时轿车上。

莫因雪让司机开往医院。

鹿予安却抬头拒绝道:“不用。”他的听力已经恢复了。

而他也不想去医院检查他的听力——听力损失大部分是不可逆的。

他并不想再一次确认这件事。

莫因雪没有勉强他而是说道:“外公会很高兴看到你的,你要是愿意可以住在莫家。”

然而鹿予安却并没有莫因雪想象中的轻松些许,反而是摇头郑重说:“对不起,我不能。”

莫因雪一愣。

鹿予安却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师父为什么要离开师门——”

他清楚李老头,他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如果他情愿一别几十年都不回去,那么他一定有不能回去的理由。

他知道李老头愿意为了他妥协,愿意为他服软,甚至心甘情愿为他委屈自己。

可是,他鹿予安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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