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作为屠猪卖酒的地方大户时,他向往军戎征战的大将军,四方领军、纛指兵出,何其英雄也?可到如今,他才方知真正的英雄从来不是将军,而是那些无名无迹的小卒。
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正是如此。
或许只有历经了血战连天,或许只有历经了同袍牺牲,才能知晓和平的可贵。
“唉,这该死的战争。”
……
“狗日的老天,本就夜了,风还这般大…”
“可不是吗?催人命诶!!”
泰山城外十五里,一座新修建的大型军营怒骂迭起。三四月的天,实际也就白里热,夜里头还是凉的。本来嘛内外两件衣儿倒也凑合,但大风呼啸,就着实有些顶不住了。
“真他妈霉!轮到今儿值夜!!”
军营门口,并排屹立数十持枪小卒。
守哨无趣,就着营门两侧忽明忽暗的油火盏子,卫兵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寒风吹的,跟一月那天没差。我老张怕是缺德事做多了,才被抽到值哨!”
“嘿,你这话讲的…”
“大家倒也别往坏处想,明早不就攻城了?咱们值哨的正好休息,这不就恰恰躲开了要命的差事?依小弟看来,这分明是好事!”
就在四周同僚哀声叫苦之时,一名贼眉鼠眼的卒子环顾四周、笑道:“有啥能比命精贵?受点苦不用去攻城,完全是祖先庇佑啊!”
“呵,马老六,怪不得你当兵当了八年还是个看门的,咱吃军粮的想往上爬,那全靠战功懂吗?明天不参与攻城,那破城就没咱的好处!还有,我们有这么多战车蔽体…”
“攻一个残破的郡城,还会丢命?”
在贼眉卒子的身旁,一名较为年轻的小卒不屑挑眉、蔑笑道:“马老六,就你这贪生怕死的鼠辈,别说当八年兵了,就是八十岁…”
“怕也还是个大头兵!”
“哈哈哈哈!!”
年轻小卒起哄,一旁的守卫们也全都轻蔑大笑起来。那名为马老六的卒子见状不羞不恼,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这群小年轻,不懂战争,更不懂人生。他马老六是当了八年的看门卒,或许这辈子都晋升无望,但当年那…
但当年那同一批入伍的同僚,早就全死在战场上了,除他之外一个都不剩。
似年轻小卒这般对他讲话的,这些年有十来个,无一例外,坟头草都有三丈了。
当真不懂,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鼠胆之人,也配与我为伍?躲开些!”
年轻小卒面露傲然,正要出言讽刺一番无志老卒。可就在这时,咻音迭起!
“咻咻咻”
“咻咻咻咻咻”
锋锐箭头割擦空气的声音有些刺耳,一支支白羽箭矢忽得从大营前方抛射而来。羽箭涂油附火,在夜幕之中划出条条橘红弧线…
若非有着致命威胁,这将是很美的景象。
听闻声响,骂人的年轻哨卒当即转头,登时便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随那不断缩小的瞳孔,一幕壮观可怖的场景,即刻映入眼中。
“赵蓟侯万岁!!”
“身躯虽死,理想不灭!!!”
“兄弟们冲啊!踏破敌营,惟我当先!”
“赵蓟侯万岁!理想不灭!!”
伴随着声声近乎于疯狂的咆哮,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军卒忽然从夜幕之中显现!他们头顶呼啸斜坠的油火箭矢,奋勇奔冲而来!!
所距营门,不过堪堪百余丈!
这些军士们披戴制式甲胄,但奇怪的是规格并不齐整,有的身披皮质轻甲,有的身着包铁重铠,看起就好像临时拼凑的军队一般。这一点从他们手上款式不一的刀枪戈戟也能看出,不过装备各不相同,有一点倒一致…
那便是这些军卒,个个都像不要命的莽汉一般,狰狞的面上挂满了死志!!
赤红的眼眸好似在喷火,让人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群噬人的野兽!
“这这这,这…”
年少轻狂的哨卫终于感受到了江湖的水深,此刻他面色煞白,傲气荡然无存。
哗得一下裤裆润满水泽,已是尿了裤。
不过惊恐并未伴随他多久,因为在下一瞬,一支辉闪寒芒的火箭,便径直钻入他的眼睛孔、贯穿了他的头颅。活生生的一条性命,正常流逝需要几十年,而在厮战沙场上…
仅仅只需一眨眼,只需一霎那。
“啊啊啊!敌袭!敌袭!!!”
“泰山出兵了!大批敌军袭营!!”
瞧见刚还在一共聊天的同僚身死,一干哨卫们惊惶失措,左右乱跑而凄厉呼喊。
惟有那马姓老卒不慌不忙,迅速躺倒于地、将年轻卒子的温热尸身拉来盖在自己身上,再随便抹了些烫血于头,便闭目不吱声了。
所谓入虎穴得虎子,非常时期易得功。
但,扪心自问,你有那本事吗?
没有?那换句话不就行了。
所谓遇险走为上,怕死总得生!
龙有龙道,蛇有蛇道,本是鼠辈,又何须去逞英雄呢?混乱的战场每一次呼吸都有人死去,但装死的在绝大多数情况都能幸免。
“你笑我鼠辈,你有大志,但你没那命。
老子就是鼠辈怎么了?鼠辈自有鼠辈福。”
……
子时中夜,泰山喧嚣。
魏张二帅仍旧并立于城头,只不过,城下四面多了大批大批忙碌刨土的工兵。
眺望远方十余里外火光纷飞的敌营,那峥峥破霄战吼依稀得以耳闻,二位军帅无不神情肃穆而又悲痛。故此即便夜深,依旧无眠。
飒飒劲风呼呼的吹,喧得城上大纛狂舞。
象征着军魂所在的这面赤黑大旗很是神奇,它并未与夜色融为一体,相反今儿很是引睛。二帅想来,这无关于旗帜外沿的金线…
而在于它的将士,今夜唤醒了它的魂灵。
“魏帅,今儿这风,好像有些大啊。”
“嗯,似乎还朝向北方。”
“北方…你说这风是朝向北方?!!”
“是的,张帅,是朝向北方没错。”
无心脱口,魏延忽然一怔。
他转过头,与虎躯微颤的张飞对视一眼,继之两人神情惊愕、双目悄然发红。
汉地以北,正是幽州。
劲风强袭,呼啸不停,莫非…
莫非是要送七千英杰一程?送他们回家?
魂归,幽州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