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我怎么不高兴?三年一个月零三天,……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周雨婷似乎压下了满心悲酸,只是笑着流泪,“你没杀她,就像当时没有杀我,这很好……”
连周雨婷自己都说不出这是讥讽还是哭诉的一番话,被彻底打断了。
有的时候,一个拥抱足以打断一切。
屋子里,拥在一起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这一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而多余的。男人只是怜爱地抚着女人丝绸般顺滑的秀发,女人纤白的十指死死扣在男人宽阔的背脊上,滚烫的泪水沾湿了衣襟。
“不要说出去!”
“好!”
“我走后,你自己保重。”
“好!”
“回来,我娶你!”
“……好!”
※※※
“鞑子攻上来啦!——上弦!准备!——放!”
“——嘣嘣!”
五十部绷紧的弩机发出愤怒的咆哮,离弦的弩枪像黑色的闪电,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没入城下黑压压的人潮,爆发出一串串绚烂的血花,惨叫连天。
“上弦!——快!”
穆文嘶哑地吼叫,刺激着弩机操作手们近乎机械的转动顽固的木轮,刺耳的嘎嘎声和齿轮契合的一声铿锵,仿佛是世间唯一动听的旋律。除此以外,箭雨的呼啸,兵器的碰撞,如潮的呐喊,临死的惨叫,都像无声似的,哪怕身边一起转轮的弟兄中箭倒地,也无法引起他们一丝关注。
“——放!”
十息一轮。即墨城的城头,就像一只凶猛而又迟钝的巨兽,要耗费整整十次呼吸的时间,才能张开巨嘴,露出五十枚尖锐的利齿,将面前的敌人狠狠咬上一口。
无奈!楚国支援的五十部大型弩机,是装备简陋的农民起义军唯一拿得出手的守城利器。没有了这些粗壮的木质兵器,穆文只能命令士兵们用酒坛大的石头和刚拆下来的房梁进行还击。
可即便如此,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轮番进攻,和多达数十万的血肉盾牌,也将配备的5000支弩枪消耗殆尽。
一次比一次猛烈!似乎——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股恶灵,在穆文的脑海里时隐时现,让他冷峻的令女性着迷的俊美脸庞为之扭曲狰狞。
血淋淋的战刀闪过,一名攀上城头的狄兵溅血倒地,踢开抽搐的残尸,他一把扯起被压在下面的传令兵:“快!找楚国军需官!告诉田筠驰这狗娘养的,船队五天前就该到了,再不送弩枪来,老子要往城下射扫把了!”
“是!少帅!小的这就——小心!”
传令兵弹簧般窜起来,重重撞开穆文身裹残破重甲的身躯,用自己瘦弱的胸膛迎上一支飞射而至的狼牙箭。
鲜血迸溅,溅了穆文满脸。
“狗子!撑住!——妈的,你是老子最后一个传令兵,不准你死,起来!给老子起来!”
穆文嘶吼着拼命用手去捂传令兵胸前的血泉,可被利箭穿透的心脏再也支撑不住,张开嘴,逆血涌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可他渐渐失神的眼眸里,却偏偏带着一丝憨厚的笑意,缓缓合上了。
松开尸体,提起战刀,带着充满嗜血意味的低吼,穆文就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血红的眼睛飞快扫过城头,迅速锁定了最近的三个目标。
刀过,人头落。野兽般愤怒的咆哮声中,穆文以极快的身法在密集的人群中往来穿梭,红光闪烁的战刀,像是一把神奇的万能钥匙,翻滚间,就能轻易打开狄兵胸腹位置的枷锁,将里面花花绿绿的内脏一件件取出来。
“呜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城下终于响起了退兵的号角。黑衣黑甲的狄兵阵线,像退潮的磅礴巨流,踩着沉重的脚步,缓缓隐入夕阳撒下的赤血般的红芒中,化作一片漫长的黑色剪影,越来越细,最终消失不见。
余下的,则是城上城下狼藉成堆的死尸,汇聚成一条条小溪的黑红血水,以及反射着刺目光芒的残破刀枪。
背靠城楼龟裂的土墙,穆文重重坐倒在地,任由脸上腥臭的鲜血随着胸膛起伏的震动缓缓划过泛白的嘴唇,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去擦拭。
梦魇般的念头再次萦绕心头——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