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卫生所(2 / 2)

末日孢子2 江小黑 5328 字 2022-05-10

“谢谢老板娘。”谢永娟接过了口罩,不理会老板娘自言自语,她戴上口罩,推开了玻璃门。

“朝右走。。。走到四口井那左转一直走。”老板娘见谢永娟在门口左顾右盼,推开玻璃门说道。

“诶!”谢永娟应道,她沿着青石板路朝着上走,琉璃寺的山门就在眼前不远,她看见了右侧街道上的四口井水,那里有几个妇女正围绕着水井,水井不大,井口也就脸盆大小,四口挨在一起,有打水挑水的,有就在一侧洗菜洗衣服的,她们对路过的谢永娟并没有多少留意,充其量也就对这副陌生的脸孔看了两眼。

谢永娟左转进入巷子,两侧是发黄的土质墙壁,在前方显眼的位置处,粘贴了一张草纸告示:

何氏村村民:

各位何氏村的村民,因疫情严重,本村委会商议后决定封村,1月3日后禁止本村村民外出,也禁止任何村民和游客进入本村,现已用墙壁加固封锁全村范围,为了共同抗疫这次疫情,响应三山市政府紧急通报,琉璃寺山门和琉璃广场的村广播紧急启动,如有情况,请村民务必听从广播安排。这段时间请节约粮食用水,储备食物,禁止铺张浪费,除了村会和琉璃寺法会以外,禁止操办红白喜事和宴请,尽量呆在家中,感谢配合!

何氏村村委会宣

1月5日

谢永娟料想着,这干巴巴的告示一定是新贴不久的,一看落款时间也果然如此,毕竟3日左右下过大雨。她一边思索着这样的告示是否真的有用,毕竟何氏村的村民认识字的老人并不多,此时前面巷子前出现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广场,广场的一侧摩托车和自行车扎堆的堆放着,前面竖起的告示栏上,也贴着方才看见的告示。

谢永娟抬眼看着广场前方两棵樟树前的建筑,三层水泥浇筑的楼房,没有山墙青瓦,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栋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除了规模稍大以外,在清一色的木质古老山墙屋子前突兀的立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她看了一下水泥门楼前的招牌--何氏村四方卫生所。

门楼生锈的铁门就和这栋水泥建筑乌黑的水渍一样显眼,铁门敞开着,谢永娟走到了另一条巷子里,透过拐角处的余光看着卫生所的大门。

不一会,阿祥嫂店里见过的那个妇女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双手空无一物,她朝着谢永娟相反的巷子走去。

谢永娟刚才还在担心自己来的时间是不是不对,这下看见何三洋的母亲离开了卫生所,她便整了整衣服和口罩,套上了黄美丽的丝巾朝着卫生所的大门走去。

她看见了门口的关于疫情的告示,踏上台阶,踩在了南洋砖上,她看见了服务台上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人,正在低头看着一本书页发黄的杂志,见黄美丽走了进来,她掩下了书页,拿起了电子温度计,站了起来。

“看什么病?”她机械的问着,顺便量了一下体温,然后又坐了下去:“我怎么没见过你,你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

虽然带着口罩,但是能看见她疑惑的眼神,单凭眼尾的皱纹,谢永娟能判断这个妇女大概也要40好几了。

“不是。”谢永娟诚实的回答,毕竟要隐瞒也是不可能,这么小的村子,何况又封村,哪个村里人她不是见过。

“那就是住在祈梦客栈的人了?”这个护士抬眼看着谢永娟,果然村里的消息是包不住的。

谢永娟点了点头。

“我们不是才听村长的吩咐给你们送过消炎药了吗?”护士说道:“两瓶你们三个人涂,加上创口贴和绷带,酒精棉花一样不少,每天都用也能涂一个月吧。”

原来客栈里老板娘给的消炎药膏是卫生所拿的,用来防止她们身上从雨花石带来的伤口感染发炎,不得不说,这个何氏村村长对人对事的确考虑周全。

“我想来看望一个病人。”谢永娟犹豫着说道。

护士摇了摇头:“你说何三洋是吧?”

谢永娟点了点头。

“只有家属才能看望,前天时候也来个老头,也是和你们一伙的,也想看,你觉得病人是让你们随便看的吗?”护士的口气有点冲:“这里条件差没有icu,你们来看他都增加他感染的风险,他现在的情况不乐观啊。”

老头?

谢永娟思索着方才从护士嘴里说出的话,如果是和我们一伙,那么这个护士口中的老头,不就是那个自称民俗学家的姓徐的老者吗?

“我就站在病房门口,或者,要不您陪我上去。”谢永娟试着问道。

“我说。。。”护士不耐烦的扬了扬手:“何三洋有什么好看的,村里都没有几个人过来看,倒是你们外面进来的人有兴趣,你赶紧回去,你还嫌我工作不够多吗?村长都说三山市大医院都封闭了,咱们卫生院现在轮番照顾着何三洋,你来捣乱的吧。我这就奇怪了,你和那个老头跟何三洋非亲非故的,看什么。。。走走。。。别妨碍我吃饭时间。”

说完,她起身推着谢永娟的后背就要朝着门口撵出。

“那我来看病呢。”谢永娟转念问道。

“你啥病也没有,就算有,这个卫生所现在也只有我一人,医生不在,只要死不了就呆在家里。”护士再次发力,半推着把谢永娟推出了门口。

“臭得要死还要看。。。”她在门口自言自语着。

谢永娟走到了四方广场上,她以为会像医院一样,医生和护士不会留意到你是谁的家属,只是自己失策了,毕竟村里的卫生所规模不大,而且听那护士的口气,现在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留守,那么她大摇大摆的走进去,肯定进不了。

谢永娟有些后悔,她该编一些理由,比如编一个疑难杂症的病情让护士去寻找医生,如果真的电话或者联系方式都失去作用的情况,这个护士一定会离开岗位代步前行。

她还在思索着这次冒然过来,无功而返的过失,一回头,见护士从服务台起身,她急忙走到了巷子口,探头朝着四方广场的卫生所大门望去,只见护士走出了卫生所,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估计是在寻思着她有没有离开这个范围。

见没人,她转身关住了卫生所的内门,而且只是扣上,并没有锁住,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兴许回家吃饭了。

她没有想到,村里的卫生所还有这样的操作,这下正合谢永娟的意,她急忙小跑到卫生所门前,拉开了门栓,走了进去。

她径直的登上了二楼的楼梯,到了二楼除了自然光以外,没有亮着任何一盏灯,除了她自己的脚步声,她听不见任何其它的声响,倒是有一股异味渐渐的朝着她的鼻子里袭来。

她望着二楼走廊门口上的科室牌,接着走向三楼,此时那股臭味越来越重,连口罩都无法阻止。

那是一股腐烂的臭味,谢永娟用手指按下了口罩上的护条,好让它贴近鼻子。

三楼也没有开着任何一盏灯,但是走廊的光线从每个敞开的病房处透着亮光,谢永娟朝着走廊走去,两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紧闭,铁架床上没有任何的床垫和被套,只有空空的金属架。

当她走到走廊的尽头时,脚步停在了唯一一扇关闭的房门前。

那恶臭就从掉漆的木板门下方散出,谢永娟小心的推开了病房的木门,一股暖气夹带着浓浓的恶臭,几乎让她干呕出来。

紧闭的窗户下,一张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他没有穿任何的衣物,也没有任何的东西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沾着泛着红色和黄色脓液的纱布和消毒棉花,浑身就像被拔了皮一样,红黑色的肌肉组织渗着血水,他的嘴巴里插着管子,管子连在了边上的吊瓶上,同时手臂上也上着吊瓶,药水一滴滴的注入它的手臂,看得出来点滴是她母亲离开前刚换上的,还有大半瓶。他的左脚已经发黑坏死,谢永娟能看见蛆虫在他的脚缝中蠕动,导尿管连接在床下,一个铁质脸盆就这样滴滴答答的盛着红黄色的腥臭的尿液。

他所躺着的白色床单,脓液已经腐蚀了一个轮廓。

呕。。。

谢永娟几乎快要摘下口罩呕吐,但是她止住了,她站在门口,并不敢迈入,她现在已经无法分辨眼前这个躺着的人,是不是感染者了。

她的目光警惕的扫过床沿一侧的椅子和桌子,上面放着开水瓶,不锈钢水杯,水杯的一侧,是打开的姆仟般若经,另一头一台老旧的暖气机不断的朝着这个腐烂的人身上吹着。她在回过眼,发现桌子上的般若经边上,压着一本病历。

谢永娟缓了缓,她走近了两步,看着这个男人的面孔,他的脸上几乎没有皮肤,闭着眼睛,就像一具骷髅头,他艰难的张开了自己的嘴巴,谢永娟能听见他艰难的呼吸,仿佛吸进了这一口,就吐不出下一口了。

他张着的嘴巴,牙齿都掉光了。

他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即使浑身腐烂成这个样子,谢永娟已经不知道他这样究竟是不是尸菌患者。她无法把一个村长口中说的,那个二十多的年轻人和他联系起来。

她轻声的走到了桌边,从姆仟般若经下面抽出了那叠病历。

她退后了几步,翻开了病历页,果然村里人说的没有错,这是两本病历,一本来自黑曜石医院,一本来自四方卫生所。

谢永娟看不太懂上面医生所写的鸟文,还有一堆的化验报告单,她只能大概的瞄了几眼。

黑曜石的报告单最早时间为:12月29日,皮肤科,上面医生潦草的文字大概意思是,何三洋全身百分之50的表皮溃烂,包括口腔,牙齿掉光,检查出肠胃溃疡,以及食道障碍,先期清创灭菌除痂,内外用抗菌剂。30日转入icu治疗,病历里附上了一张家属同意书,上面按压着指纹,显然1月2日,家属从医院把何三洋接回了何氏村四方卫生所。

另一张是书写的病历,简单潦草,是四方卫生所的,上面只写着:全身重度感染伴随重度败血症。

此时,谢永娟放下了病历,她抬头再次看着何三洋,也许她母亲已经知道他时日不多,叫阿祥嫂做了寿衣,只是这般血淋淋恶臭的躯体,如何能穿得下去。

她突然感觉到难过,她随口在嘴里轻声的念着般若经,希望经文能够减去这个男人的痛苦,就像他母亲在床沿对他做的那般。

这样的感触是令人难过的,在面对疾病和死亡面前,只有无能为力。

也许剩下一口气的何三洋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他张开了双眼。

这一下,让谢永娟吓了一跳,她看着这个男人睁开了眼睛,一只眼睛就像结了白色的膜一样,看不见瞳孔,只有白茫茫一片,而另一只眼睛却和常人无异,白色的眼白,黑色的瞳孔。

就是这只眼睛,转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了惊慌失措的谢永娟身上。

“带。。。带。。。呕。。。灰。。。留。。。里死。。。”他艰难的说出了这几句话,永娟看着他浑浊的泪水从那只正常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你说什么?”谢永娟听见了他虚弱的声音,虽然暖气机咕咕的响着,但是他的喉咙里艰难的说出了模糊的话语。

“带。。。带我回。。。琉璃寺。。。”

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扬起了他插满点滴的手,朝着谢永娟伸出,谢永娟也听见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然而,他话说完,手臂沉沉的甩在了病床上,嘴巴张成了一个圈,身体僵直,没有任何的呼吸。

病房里只剩下暖风器在咕咕的吹着,还有床下连接何三洋的导尿管,滴滴答答的滴在脸盆上。

“何三洋。。。”谢永娟轻声的叫唤了一声。

然后,她沉重的朝着后面退了一步,转身关上了房门,谢永娟大口的在口罩里喘着气,她意识到,何三洋的最后一面,她的母亲没有见到,而她,碰巧目睹了他的死亡。

谢永娟边跑边喊着:“来人啊,医生。。。护士。。。”

当她跑到了一楼的时候,前台那个护士还没有回来,她打开了门,在四方广场转了一圈,依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她朝着祈梦客栈的方向一路走去。

穿过四口井,她摘下了口罩,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她红着眼眶,看着那些疑惑她举动的妇人,她本想开口,却选择了沉默。

她没有理由去见何三洋,如果她告诉这些她不认识的人何三洋的死讯,那么她将要面对的是何三洋的母亲家人和四方卫生所的护士和医生,甚至。。。将可能面对村长的询问。

她叹了一口气,沿着青石板走回了祈梦客栈,何三洋的死讯被发现,也不过一两个小时的事情,毕竟他的母亲会回去,护士也会回去。

“妹子。。。”老板娘似乎在等她回来:“你见到何三洋了吗?”

谢永娟恍然失神,然后摇了摇头:“没。。。没有。。。护士不让进去。”

“是啊,你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让你进去。”老板娘似乎早已经猜测到谢永娟可能进不去。

“你不舒服?”老板娘关心的问道。

“嗯。。。突然觉得不舒服,可能是。。。那个来了。”谢永娟强颜欢笑的说着。

“那要多些休息。”老板娘关切的说道:“等会,我给你冲个红糖姜水?”

“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永娟说道。

“中午我多炒了一道素菜。”老板娘说:“你多少吃一点,你朋友都在里面了,我特意交代给你都留点,要不,那个男的可要全部吃光。”

谢永娟转头朝着餐厅玻璃看着,现在已经是中午了,饭桌前三人已经就坐动筷了。

黄美丽瞅见了谢永娟,急忙招手:“姐,赶紧来吃饭。”

谢永娟看了一眼黄美丽,转头对着老板娘说道:“老板娘,我人不舒服,中午我就不吃了,我上楼休息。”说完,谢永娟就朝着楼梯走去。

“姐。。。你等下。”黄美丽起身追了上去:“姐,给你留了菜,你不吃吗?”

谢永娟摇了摇头:“吃不下。。。”

黄美丽扶着谢永娟上楼:“姐,什么情况?”

哎。。。谢永娟叹了一口,她回头朝着楼梯下方看了一眼:“我见到何三洋了。”

“那他是不是?”

谢永娟摇了摇头:“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感染者,我看了病历,感觉上不是,不过。。。他死了。”

“谁死了?”黄美丽轻声问道。

“何三洋。”谢永娟轻声的回答。

“啊。。。”黄美丽愣住了。

“我看他的时候,他突然张开眼睛,然后就走了,你别告诉任何人,连许永华也不要说,现在没有人知道,不过很快她的母亲和护士会发现的,我不想因为何三洋的死把自己牵扯进麻烦里。”

“我懂。。。”黄美丽回答:“我不会说的。”

“许永华问你,你也不要说,他这个人讲话没有经过大脑的。”谢永娟提醒。

“我知道了,姐,你真不吃点,我给你端上来?”黄美丽站在楼梯上抬头看着谢永娟上楼。

谢永娟拒绝的摆了摆手:“我现在鼻子里都是臭味,我吃不下去,我要洗澡换衣服,你让我缓一缓。”

说完,谢永娟上了4楼,进了自己的房门,她径直的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琉璃寺山门广场前四口井的方向,她依稀能看见那栋水泥建筑的卫生所三楼的一角。

她虔诚的跪在木地板上,面对着琉璃寺,为这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念诵姆仟般若经: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度一切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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