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疲倦(1 / 2)

明月万安 归绯 5899 字 2022-08-24

夜里仿佛是一场阵雨, 时大时小,现下就越下越大,坐在屋里都能听见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明月用胳膊挡着眼睛, 伏在膝盖上, 小声道:“我不想他出事……我想他好好的……”

赵全福红着眼睛在边上打转,柔声道:“姑娘, 别慌, 没事的,啊,没事的, 老奴现下就去探听, 老奴跑着去,快快地回来……”

明月捂着脸, 好一会才直起腰来,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给自己穿鞋袜, 眼泪止不住地掉,边道:“不要跑着去,要慢慢去, 不要摔倒……老先生, 你在院子外边叫两个人, 叫他们同你一齐去。”

赵全福点点头,还拍了拍胸脯, 道:“姑娘等着, 老奴一会就回来了, 您只等一炷香, 肯定没事的……”

明月摇了摇头, 哽咽道:“不好,您要看路,不能着急……”

赵全福连连点头,拿袖子按眼角,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赵全福几步便到了门口,伞都没打,他要带着人走。

这一行侍卫二十人,赵全福不要旁人,怎么着都要拉着赵征武走,不放心他留在这,又讲一些刺激人的话。现下不好处置他,过后有他好果子吃的。

赵征武冷冷地盯着赵全福,赵全福呸了他一声,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尖着嗓子道:“怎么,老身还指使不动你了?”

赵征武本不愿走,两人僵持了好一会,赵征武低声同一旁的手下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去。

院子里,赵全福带着人走了,屋里便安静极了,明月吸了吸鼻子,坐在床边发呆。

门还没关,外边的风夹着雨往里边吹,明月打了个寒颤,这才回了神。

翡翠把屋里的蜡烛都点起来了,给明月找了油衣,拿了雨伞,就焦灼的在门口打转。

明月把鞋袜穿好了,看着黑漆漆的窗外,隐约可见细密的雨水,远处黑漆漆一片的山林。

明月突然有些后悔了,不该叫赵全福去的,他年纪大了,腿脚没有年轻人灵敏,还不如就只叫门口的侍卫去。

明月蹲坐在床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翡翠六神无主,想去门口瞧瞧,明月低声叫住了她,道:“莫走动了,等母亲来之前,莫要出屋子。”

翡翠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去把门关了。

翡翠刚关上门,外头的侍卫便进来了,站在门前敲门,大声道:“夫人,何不叫我等送您上山去,现下雨势渐长,赵全福怕是难以立刻回来,这样等着岂不是心焦。”

明月不出声,翡翠大着胆子迎了一句,“你是谁?”

外边安静一会,道:“下官是巡逻队里的。”

明月看了一眼门口,哑着嗓子道:“不必了,你退下吧。”

那人踌躇一会,咬牙道:“夫人,三爷现下状况不好,您若是……”

明月突然大声道:“叫你退下!”

屋外的人影像是看了会关起来的木门,犹豫好半晌才离开了。

明月抿了抿唇,吼了这一声,她人都有些发软,叫翡翠把门栓插上了。

明月浑身没力气,揉了揉额头,心里各种各样杂乱的想法,想到不好的,立刻便去想旁的,生怕成了真的,好半晌才想起来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翡翠见她面色煞白,心里害怕的很,不住地顺她的背,搓着手同她闲话,道:“后半夜了,这天色,怕是丑时末了……”

明月勉强应声,逐渐又坐不住了,她不仅仅开始担心谢琅玉,又开始担心赵全福来。

明月心里煎熬,身心俱疲,倒在床上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她太难受了,有些无助地把脸藏在被子里,觉得害怕极了。

月觉着自己等了好久,各式各样的猜想萦绕在心头,让她心里像是爬满了蚂蚁一样。

赵全福回来的其实很快,身上湿透了,带着谢嬷嬷还有许多婆子一齐来的。

明月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眼眶一热,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坐起来了。

赵全福带着人进来了,明月见他安然无恙,叫他赶紧去换衣裳。

谢嬷嬷带了一大批人来的,她坐在脚榻边,摸了摸明月的手,脸色很不好看,对赵全福也没有好态度,低声道:“夫人本就才坐胎,合该好好养着的,万事都不该惊扰,现下却夜半被人惊醒,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谁担得起责任!”

赵全福连连应声,一句多的都不讲,明月撑起一个笑,道:“不怪老先生,且叫他去换衣裳吧。”

谢嬷嬷也无意责怪赵全福,她方才已经晓得了其中内情,心里已把那赵征武碎尸万段了好几遍,只是现下不好处置,压下不表罢了。

等赵全福去换衣裳了,谢嬷嬷紧紧地握着明月的手,见她脸色不好,柔声道:“夫人,您听老奴一句,现下山上状况不明,您不能上去……大夫人已然上山了,山上早已戒严,山脚的兵全调到上边来了,山上多少人啊,若是有个好歹,您磕碰着了,老奴也不活了……”

明月笑了笑,但是不太笑得出来,轻声道:“好,我不急着去,我就想晓得三爷现下如何了,您给我讲讲,山上到底是什么状况,我心里实在是难熬……”

大谢氏是子时的时候得的消息,离现下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了,大谢氏当时立刻便带着人深夜上了山,现下都未归,也没消息传回来,只是底下的侍卫全部调到山上去了,估摸着事情是闹得很大。

谢嬷嬷给明月披了件外裳,握着她的手道:“三爷受伤了,伤的……怕是不轻,现下状况不明,您一定得撑下去,您还得给三爷守着家呢……”

明月勉强点了点头,喉头哽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低头擦了擦眼泪,忍着没哭出来。

谢嬷嬷想服侍她躺下歇息,明月摇摇头,语气带着哭腔道:“他,他是不是不大好啊,我还是有些想去看他……我心里太难受了……”

谢嬷嬷也红了眼睛,轻声道:“咱们谁也不晓得,现下若是上山,山里还有人埋伏着,那要如何是好?”

谢嬷嬷好不容易把明月劝服了,要服侍她歇息,明月摇摇头,抱着膝盖哭道:“我睡不着的,且让我坐着吧。”

谢嬷嬷只得同意,她带了许多下人来,现下连忙去厨房熬汤,有的把屋里的灯都点起来,熏上了安神的香料。

屋里的人多起来,明月给自己擦了眼泪,安静地看着,心里却还是安定不下来,她这样坐了一会,忽然叫翡翠把装料子的箱笼都收拾出来。

翡翠带着两个小丫鬟,连忙便去了,抬了三个檀木大箱子来。

明月搬了个小凳,拿热帕子擦了手,一件料子一件料子地瞧过去,她摸了摸一件绯红的福纹云锦料子,拿出来展开看,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想用这个给三爷做衣裳。”

翡翠忍着没掉眼泪,也搬了小凳坐在她身旁,轻声道:“这料子颜色重了,三爷平日里像是穿得素雅……”

明月笑了笑,眼皮红红的,道:“他不爱穿,这样的衣裳少,但是穿着好看。”

明月把这匹料子挑出来,又看着其他的箱笼,选了好几匹,就着蜡烛看纹理。

谢嬷嬷在一旁,瞧的也难受,她安慰明月,也安慰自己,道:“没事的,夫人,咱们三爷福大命大,往年还有凶险的时候,三爷就没有过不去的槛,没有办不成的事,他顶着家中的门户,决计不会有事的,不着急,啊……”

明月低着头,好半晌才小声道:“可是这太难捱了。”

谢嬷嬷擦了擦眼角,长长地呼了口气。

自打谢琅玉从苏州回来了,谢家过了一段安稳日子,都忘了先前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了,今个这一下,真是一记响钟敲在心头。

没一会,谢氏带着明娇几人来了。大谢氏方才走的时候没惊动人,谢氏还是方才赵全福来叫门的时候才晓得的,急忙便起了身。

谢嬷嬷早就打理好了,即刻便来陪伴明月,她们因着收拾,这才来的慢了一些。

屋里人多了,围坐在一齐,却少有人讲话。

明月选好了料子,就坐在床边发呆。外边有队伍调派的声音,整齐的脚步声往山上去,隔一会就有一阵,一直都没停。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明月倍感煎熬。她轻轻地扣着手心,全心全意地想着谢琅玉,希望他平安无事。

明娇几人不敢讲话,都白着小脸坐在脚榻边,心里惶恐的很。

谢氏心里没着落,看着天色,非常急躁,很怕谢琅玉真的出事了,谢家又回到当初那个时候。

谢氏在窗边打转,转头见明月脸色煞白,按捺住心里的焦躁,柔声道:“月姐儿你放心,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乘风早已今非昔比,哪这样容易便出事。”

明月已经听了许多安慰了,现下也能笑着点点头,再多的话也讲不出来了。

谢氏见她神思不属,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山上现下已经封了路了,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独独真是有事了,这是拦不住的,马上就能传过来……”

明月眼眶一红,很听不得这样的话,她抿了抿唇,呼吸都有些疲累。

明月就这样枯坐许久,直到天边际白,天色阴沉沉的,还在下着小雨,厨房里的人熬了汤,端到主屋给主子们暖暖身子。

明月捧着碗藕汤,一口都喝不下去,胃里仿佛装满了又硬又凉的石头,再填不下旁的了。

外边的动静到了白日里就越发的大,有零碎的脚步声在外边响起,又渐渐远去,明月的心一直提着,有人来就心跳加快,耳膜都一鼓一鼓地响,眼睛肿的发疼。

谢氏叫人裹了草药来给明月敷眼睛,她也有些坐不住了,在门口打转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坐在门口,手里不住地转珠子,低声念叨着什么,明月多看了一眼,像是自打苏州山上出事了,谢氏总是常年带着佛珠。

明月原本不信这些的,可现下却觉着,若是真有用,谢琅玉能平安无事,她也愿意一年到头都带着佛珠,对佛祖虔诚尊敬。

谢嬷嬷在外边盘问守夜的侍卫,她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屋里的明月,明月其实听得差不多了,她没心思收拾,还是装作没听到。

屋里的榻上躺了几个小娘子,是明娇几人熬不住了,缩在一齐睡了,丫鬟们轻手轻脚地盖了被子,俱都静静地不讲话。

明月端着汤,艰难地喝了一口,眼泪却滴到汤里,她闻着藕汤的香味,轻声吸了吸鼻子。

这几个时辰实在难熬,明月甚至有一瞬间特别后悔自己夜里被敲醒了,若是没醒,一觉睡到午时,谢琅玉兴许已经回来了。

又觉得不好,因为她真的很想很想第一时间就见到他。

谢氏几次劝明月去歇息,明月也想歇息,但是眼睛一闭上,就生怕错过了什么,急不可耐地就要睁开。

等到了辰时,院子外边传来脚步声,明月已经失望了许多次了,还是下意识抬了抬脑袋,用力地按了按手里的白瓷小碗。

院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明月抿住唇,打头的是大谢氏,明月一下就站起来了。

大谢氏衣着整洁,头上的头面也十分体面,可是眼下青黑,面色苍白,状态瞧着很差。边上跟着丫鬟打着伞。

谢氏也

瞧见了,连忙起身迎了几步,大谢氏摆摆手,叫她止步,自己往屋里来了,她面色不好看,但是精神气还不错。

明月站在屋里看着她,心里忽然安定了一些,慢慢走到门口。

丫鬟给大谢氏打伞,都跟不上她的脚步,大谢氏步子走得又急又快,几步就上了长廊,她没讲多的,只对着道:“月姐儿,收拾物件,这几日怕是要去山上照顾乘风。”

明月点点头,一下眼泪都要出来了,扶着门框缓了半天。

谢琅玉现下没事,比起心里那些可怕的想法,这真是个好消息。

翡翠也心里一松,连忙带着人收拾物件了。

明月没有心思管这些,见大谢氏同谢氏在八仙桌前坐下了,连忙跟着坐了。

大谢氏几乎是一夜未睡,现下喝了口凉茶提神,见屋里开始收拾物件,还有几个小娘子睡觉,低声道:“山上封到现下,一能出人,晓得明月也得了消息,我立刻便来接人了……昨个实在凶险,两仪殿里议事到子时,长兄同乘风一齐走,遇上了刺客,一行像是有十几人,乘风伤了后背……”

大谢氏顿了顿,手都有些发颤,哑着声音道:“不大好,口子深,划得也长,我守到现下……好歹是命还在。”

大谢氏边这样讲,边红了眼睛。她昨个守了一夜,熬了一夜,乘风夜里发热,她不敢离开,也吓得不敢闭眼睛,几次不好,差点就要叫人去山下接明月了,好在熬过去了,现下想起来都心惊肉跳。

大谢氏来的匆匆,也着急赶紧上山去守着,见明月在一旁揉了揉额心,脸色浮肿,瞧着很狼狈,人都有些恍惚,语气慢慢变得狠辣,看着明月道:“此事本不预备叫你晓得的,如今哪里敢那这样的事情惊扰你……过后那些走漏消息的,一个也饶不了……”

这一环套一环,大谢氏哪里还看不出来是有人针对谢家下狠手了,昨日若是明月耐不住要上山去,最少也得摔一跤。

大谢氏脸色很不好看,不住地搓手,低声道:“不晓得是谁的人,天子周边,这样猖狂……”

晓得谢琅玉现下没有生命危险,谢氏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差点掉眼泪了。

明月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见屋里很快收拾好了,明月一刻也不耽误,立刻就要往山上去了。

大谢氏看她的眼神很温和,道:“山上许多人,你且梳洗一番,乘风现下已经睡着了,不急这一会。”

明月连忙哎了一声,她都忘了自己还未洗漱,狼狈的很。

等到洗漱完了,已经是辰时末了,明月打起精神,盘了发,带了一整套头面,脸上还打了脂粉,好歹能见人了。

三个妹妹还睡成了一团,谢氏留下来看院子,大谢氏带着明月一行人便上路了。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明月被两个嬷嬷护着,身旁有个丫鬟打伞,身后坠着一行下人,她踩着青石台阶,心里着急,脚步却走得很稳,慢慢地往山上去。她现下若是摔跤,真是平添负担了。

大谢氏照顾她,走得也很慢,雨水打在油纸伞上,旁边是清脆的树林,两人边走边低声讲话。

大谢氏的面上是掩盖不了的疲惫,她昨日守着谢琅玉,不晓得哭湿了多少帕子,怕的手脚发颤,现下面对年轻的明月,又得扛起婆母的胆子,她想了想,轻声道:“乘风不容易,这么多人,都指望着他,他压力大,许多事情都不能做……好在娶了你,也有了些清闲时光……”

大谢氏勉强笑了笑,侧头看着明月,道:“昨个吓到你了,乘风惦记你,叫咱们别往山下传消息,若不是那赵征武……”

明月含着泪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讲。

大谢氏又看着自己被雨水浸湿的裙摆,拍了拍明月的肩膀,轻声道:“

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朝里的形势不好,今个这事一出,咱们家咽不下这口气,今年怕是没有几日安生日子能过了,你……”

谢琅玉在离两仪殿不过五里的地方遇刺了,皇帝昨个怒急攻心,在两仪殿里吐了血,这就是今个山上如此异动的缘故。

皇帝明摆着身子不好了,几方人暗自忍耐这么多年,如今都按捺不住了。且太子妃的肚子也到了见分晓的时候,怕是等不到过年,这场拉锯十几年的暗战就要分出胜负了。

谢琅玉处在旋涡中心,而明月是他的妻子。

明月静静地听着,明白了大谢氏的意思,她看着脚下的路,两人一步一步地沿着湿润的台阶往上走,山上雾蒙蒙的,明月的心像是叫一碗温水泡住了,难受的有些发胀,她认真道:“我能嫁给三爷,心里是十分欢喜的,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想同他一齐……”

大谢氏怕她因谢琅玉如今危机四伏的状况而感到退却,明月一点也不会,她只是心疼谢琅玉,想想就觉得胸口发涩,也怕拖了谢琅玉的后腿。

大谢氏别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道:“好,这样好,今年不好过,咱们就一家人一齐,一齐把今年过了……往后都是风和日丽的……”

小雨打在油纸伞上,这一路上去,得走小半个时辰,大谢氏同明月讲起谢琅玉父亲的事情。

大谢氏提起这个,语气和缓又平静,“当年我们谢家,可比如今还显赫,我父亲是先皇的老师,不走家里的路子,是探花出生,极得那群文臣喜爱,他辈分又高,门生遍布朝野……如今的顾治成,放在他那个时候都是不够看的,太生嫩了……我长兄也不行,只得了我父亲半分神采,父亲当年甚至有个谢师的称号,咱们谢家,当真是风光无两……”

“什么温家啊,顾家啊,给我们家提鞋都不配,特别是温家,靠女人起家的裙带门户,当年哪里轮得着他们这样嚣张,如今整日在朝堂上同长兄呛声,早忘了当初腆着脸的时候了……”

明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和大谢氏一声。

大谢氏笑道:“那年我十六,方才及笄,荣王还年长我几岁,他那时已经二十一了,我是十八有的乘风,荣王走时……没有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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