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黑暗,不忘(1 / 2)

太平记 孔璋 6815 字 2022-06-04

如果问,九曲儿曹中,最聪明的是那一个?通常都会有两种答案,支持奉孝又或仲德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

如果问,九曲儿曹中,武功最好的是那一个,大多数人都会说是文远,但是,也有认为是元让的。

很多事情,其实只在于人的主观看法是怎样的,就象是对美女又或老酒的点评一样,很难有一个公认的第一。

但是,也有一些事情,是较少甚至没有分歧的。

比如说,若是去对所有认识和了解九曲儿曹的人问一个问题,问他们,“谁是他们中最笨的?“,那答案,通常都只有一个。

“仲康。“

“仲康吧。“

“当然是仲康,你问这干什么?“

“这个,我想,其实他们中没有谁笨的,但如果硬要说一个比较的话…那,还应该是仲康吧,不过,我和他们也不熟,随便说说的,你不要乱传…“

恨天无把七仲康,天生神力,思维单纯的他,始终也没法领悟最上乘的“武学智慧“,也正是因此,虽然他拥有着比公明,元让甚至比之文远也不落下风的“绝对力量“,但习惯上,他却总是被当成是这四人中最弱的一环。

可是,这样,真得对吗?

所谓“智慧“这东西,在“力量“的领域内,真得有这么大的意义吗?

单纯,或者就只能说明他的“耿直“而非“愚钝“,力量,却足以证明他的天份决非“下乘“。

一个强者,可以因自己的决心发挥出超出自己“极限“的力量,但同样的,也可能因为自己的心意而将已身的“强横“加以收束。

当甘心于在人之下时,纵有超出那人的力量,也会不自觉的限制这力量的成长与发挥,这种人不多,却始终都有。

比如说,这个无比尊重和信任着他的义兄们的强人,这个虽已有了更强的力量,却始终没有那种“必须使用“的心志的巨人,这个此刻虽已偏体鳞伤,气脉受创,却是前所未有的愤怒的,恨天无把,曹仲康!

“文远,为什么!“

咆哮着,弹身而起,目不可见的“气势“,虽非大多数人所能感知,却已可令少数几人动容。

(曹仲康,他的力量竟然已到了这等地步?)

高居崖顶的那神秘人,为着这意料之外的信息而“微惊“,与之同时,他的大脑,更开始急速的工作起来,以求找到一条可以最为有效的将这“新情况“来利用的途径。

早将曹仲康认定为“无战斗力“,当看到他气势汹汹的赤拳扑来时,曹文远感到“吃惊“,却“不在乎“。

一向以来,他也始终凌驾在仲康之上,而当面前这个仲康又是一个刚刚还身负重伤,生死一线的人的时候,他,便更找不到理由去“怕“。

(可是,这也是个机会吧?)

扬拳而起,曹文远,赫然要以力敌力,正面将曹仲康轰下!

“自讨苦吃。“孙无法冷冷的说着,

沧月明笑道:“但那也难怪,曹文远虽强,但是,要他去感知和理解一个他根本全无认识的‘境界‘,不也太难为他了么?“

又笑道:“还有,无法。“

“终于也忍不住,要介入了吗?“

孙无法笑道:“那会?“

“只不过,曹奉孝这小子,若这样死掉,却确实是太过暴殄天物了…“

水面下,一臂已折,意识几近全失的曹奉孝,奇迹的停止了下沉。

在一个高十尺有余,半透明蓝色巨人的拥抱下,他的创口已不再出血,口鼻处更被一个直径将近两尺的“气泡“覆住,将生存所必须的“空气“鼓入他的肺中。

“孙无法动心了呢。“笑着,王思千说道。

“混天七十二变,水神变,一向都是用来将对手溺杀水中的绝招,用来救人竟也是效力十足,有趣,有趣…“

复又摇摇头,轻笑道:“啊哟,接不下的呢。“

“轰!!!“

双拳相接,曹文远身形剧震,脸色顿时涨作通红!

自有考虑,他本就未打算用出全部力量,在估算中,七成功力的一拳,已可将他的目的达到,但是,两拳相接时,那狂如海涛,霸如地裂的澎湃力道,令他在大惊的同时,不能不把全部力量运起!

(这是,第七级上段,第七级顶峰,不对,都不对!)

再站不住,如被狂风所卷,曹文远倒飞而出,撞向董家大队。

(第八级,是第八级力量!)

(怎会这样?早知道…!)

(可是,这样,也好!)

心念急转着,曹文远用尽全力,想要将身形稳住。

若是趁势追上,因为董家诸人仍还未与曹文远建立起“攻守相护“的默挈,曹仲康或者就能如愿将这“叛徒“重创,但是,在他追击之前,赤红火龙,已自上压下。

“九曲儿曹当中,终于也有人突破到第八级境界了。“

“那么,很遗憾,你就只能‘立刻‘去死了…“

“休伤我儿!“

急呼着,曹冶自侧面掩至,可是,早有准备的董凉儒,右手长枪舞动,迫出重重火网,暂时将他困住。

元灵已归,那火劲就三倍炽烈于方才,虽伤不到曹冶,却也非弹指可破。

而在董凉儒的估算中,以“五弹指“的时间来杀掉这浑身是伤,已为强弩之未的曹仲康,已是非常充沛了。

运力于肩,将曹文和勉强射出的一道“冰箭“震的粉碎,与之同时,董凉儒右手立起如刀,直劈下来。

双拳交叉,硬接了董凉儒的一劈,虽能保着要害不失,曹仲康整个人却被震到向后翻倒,背部重重撞在水上,余力所及,水面竟连“粉碎“的机会也无,如固体被震得大块飞起!

(唔,他的顽强,还超出想象之外,一拳虽已废功,但要取他性命,却非得再补一着不可,是先绝后患,还是先敌曹冶?)

对董凉儒这样的人来说,在战场上时,为任何事也好,犹豫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瞬,可是,一瞬之后,他却仍没有做出任何一个“选择“。

不战曹冶,未诛仲康,董凉儒满面惊惶愤怒之色,转回身子,瞪向董家大船!

令他“回身“的,是一阵惨呼,而当他回身时,惨呼已结束。

刀夜雨,白哮天,墨回天,钱里草,阳双青,董煌,董稠,董傈。

董家尚存的八名主要战力,无一幸存,尽数倒于血泊之中。

唯一的生者,身上嵌了三把钢刀,右臂火焚,左手却被冻成了青紫之色,胸前背后,足开了六七道口子,鲜血殷殷,流个不停。

已站不住身子的他,向着曹冶,单膝跪下,却犹还支持不住,右手也支在了甲板上。

一触到木质的甲板,还缠绕在手臂的火苗立刻将半湿的木板烧起,那火力委实不能小看,但他,却似是全无所觉。

“禀义父,‘王佐断臂‘之计,已然全功。“

“功“字出口,身受多处重创的曹文远,也终于支持不住,晃了一晃,滚倒在地,倒下时,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宽慰的笑。

(奉孝,我们成功了…)

“原来如此。“

“断一臂,损敌一将。折一人,破敌一军。“

“黑暗兵法,王佐断臂,好狠的计,好狠的心…“

喃喃的说着,沧月明的脸色极为复杂。

“黑暗兵法“,当听到这四个字时,大多数人的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起于何时已不考,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被多数兵家奉为圭阜的“武圣三十六计“出现时,与之背道而驰,逆流溯源的“黑暗兵法“,也已在历史的暗面中悄然诞生。

於期献头,王佐断臂,凤仪反目,煮米入田,屠赵安秦,尝粪嚼胆,杖脊执火,割须代首,指鹿为马…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有着一个用鲜血写成的残忍故事,而每一个故事之后,都有一个难以全得“正面评价“的人,纵然,他们中的每一个,也都是功名彪炳,与史留名。

“始创者,其无后乎?“ “曲邹丘家“史上最具名望的家主之一曾经无限感慨的这样说过。当时,正是百家争鸣的年代,而作为当时在学界最具地位的他的这一表达,也使黑暗兵法最终错过了列名“兵略“的机会。

“擅用‘黑暗兵法‘者,非人哉。“则是“英峰陈家“治世期间,帝凤原曾对朝中三公私下说过的话,那时,在与割据南方的“观琼杨家“的战斗中,名将温仲定下“平南十策“,用七年时间荡尽杨家国力,复以六万兵力破去杨家二十万大军,遂灭其国,但战事平息之后,温仲却始终未得重用,赋闲三年后,郁郁而亡。

邺城曹家世传武功,也名为“黑暗兵法“,虽则说,那首先是一种“武功“,与真正的兵法还有着很大差别,但这名字,却已是曹家立族两千年来始终被人看轻一线的重要原因,也正是为此,曹冶接掌曹家之后,才要痛下决心,另创“金科玉律“,以求一扫前积。

“不然。“

摇摇头,孙无法道:“若依我说,是黑暗的计,光明的心。“

“没发现么?连曹冶,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用计之人,实为曹奉孝啊!“

“自古以来,行使黑暗兵法者,有几个肯施于已身的?为求胜利,不计代价如此,曹奉孝,他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但是,也是一个已有资格赢得‘尊重‘的人,救他,我便没有做错。“

“而现在,我便把他“还回去“罢…“

水花翻涌,半透明的蓝色巨人自河中慢慢拔出,双手横在胸前,横托着曹奉孝。送回到曹家大船上面。

曹奉孝出水的地方,离董凉儒的位置不远,但,他却连一点点要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同样的,一回手,就可将连知觉也快丧失,仆伏在甲板上的曹文远刺杀,但董凉儒也没有出手。

右手松松的提着枪,枪头垂下,点在水上,董凉儒的左手伸出,伸向曹冶,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来。)

(来与我一战。)

没有语言上的回答,曹冶只是将刀夹在腕间,双手抱拳,拱向董凉儒,神色极是肃穆。

(请。)

(请在此毕命。)

历经变故,到最后,仍如一开始的“估量“。

决定最后战果的,仍是双方最强者的“单挑“。

枪挑动,火龙狂舞,刀挥斩,金芒激射,进入埋身战的两人,每一招也会令刀枪相交,每一式也不会影响到五尺以外。

激战的两人,渐渐已很难自远处分清,只看得见一团红光与一道白气在死死纠缠,但距两人五尺之外的河面,却不若方才般饱受荼毒,而是慢慢平静下来,渐得恢复。

虽是不若方才的大阵仗,大场面,但那,却只是因为他们比着方才出手的人更“强“。

每一分力量也是宝贵的,又怎能虚放出去了?

战局至此,还能以无恙之姿观火的,只得十来人而已,而真正能够将两人这一战的妙处“看懂“的人,也都在这十来人中。

狐疑的,王思千抬起头来,首次看向过远处的沧月明。

(如何?)

微微的皱着眉头,沧月明也未开口,同样只用“思考“来回答他。

(董凉儒稍好。)

(我也这样想,可这,就不应该。)

(对,能让曹奉孝下这样的决心,曹冶一定是对单挑有着必胜之算,没道理会这样。)

(他的意见呢?)

(和我一样。)

(不明白。若这样的话,他们岂非白白牺牲?)

(我也想不通,先看着吧。)

(若曹冶败了,你们打算怎办?)

(他很中意奉孝,一定会带他回山。)

(怎么,山大王要抢女婿了?)

(混蛋!再乱放屁,信不信老子下月去砸了你的“成贤书院“?!)

(哈哈,玩笑而已,无须介怀吧。我想要文和,有意见么?)

(随你,我只想带仲康走,他很对我胃口。)

(哦,要学你的箭法,他不对路吧?是代龙王收得徒么?)

(…)

(明白了。)

以心语交谈,他们已毫无顾忌的在讨论着怎样将可能剩余的“战果“瓜分,而虽然这是对正在生死相拼的曹董两人极为不敬的行为,但事实是,两人纵然知道,也仍是不敢和没法有任何“作为“。

弱肉强食,江湖,它本就是这么一个荒唐和没道理可言到赤裸裸的地方。

没有刻意的去保护自己的“心语“,他们的每句交谈,正隐身于崖顶的神秘人也都有能力听的明白,他却沉得住气,一句话也未插。

自几人态度来看,曹冶显然是较为不妙的一方,而从实际的战局来看,也是如此。

头盔是方才便已失落,激斗十数合之后,曹冶连身披白袍也已被撕的片片碎裂,惨不能睹,一口刀左挡右架,堪堪守住了董凉儒的如火攻势,却连半点还手之力也都欠奉,教谁来看,也都是个早晚必败之局。

曹文和心道:“这可不成。“咬紧牙关,要出手时,却怎奈方才实是消耗太大,晃了几晃,甚么也没发出来,反而“扑“的一声,一头栽在地上。倒是累着了正全神贯注于曹公明等三人伤势上的曹公达,又是一阵忙乱。

占尽上风,董凉儒的心情,却并不敢有半点放松。

与曹家纠缠多年,曹冶是一个怎样的人,很少有人可说比他更为清楚。

若有得选择,他宁可在武功尽失的情况下绑住两只手去对付一条毒蛇和一只狐狸,也不愿面对一个“底牌未出“的曹冶。

论武功,他自信在曹冶之上,可是,曾是当朝第一重臣的他会被逼到现在这个境地,却与他的武功无关。

(虽占上风,但这样下去,要决胜负,至少还得一二百合。)

(我这边已无后援,他那边却难说,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

“呔!“

一声断喝,董凉儒枪法忽变!

“他看出来了。“沧月明慢慢道。

“先除刀,再杀人。这战略,不错。“

“而若曹冶仍然不能有所反应的话,至多十招,相信一切便会明朗了…“

改“挑刺“为“扫砸“,董凉儒的长枪纵横来去,急发急收,每枪疾停时,余力之大,都会使枪身微微向前弯曲,配上前头的白刃红缨,有如什么猛禽利爪一般。

比之方才的狠辣无情,招招取命,现下的枪法,无疑是令曹冶的处境稍为宽松,但只要看一下他的表情,便可明白,这,仅是表象而已。

(变“突进“为“锁扣“,非常正确的决策,若这样下去,至多十招之内,“飞电“一定会被扣住,那么,是时候用“不忘“了…)

作着自己的打算,曹冶也是低喝一声,手上刀法忽变,连出“固若金汤“,“陛前虎贲“,“玉带环腰“三记重招,将董凉儒的枪势暂时荡开,跟着,一反手,刀锋回转,立于中路,正待变招时,面色忽地一变!

看似已被迫开的枪势,竟是如怒海回潮,蓦地复振起来,倒卷而回!

“老夫就不信,等不到你变招的时候啊…“

“炎龙锁!“

枪势一化为五,每一道也是如方才般向前弯出,只一瞬,在曹冶有所反应之前,手中的宝刀“飞电“已被那巨大“枪爪“紧紧扣住!

刀方被扣,曹冶已急急旋腕发力,要待助爱刀脱困,同一时间内,他的左手更已握拳如锥,捣向枪身,可是,董凉儒的速度,却也不比他慢。

“再来,“

“炎龙断!“

“崩!“

脆响声中,一切,仿佛突然凝固了。

似是再当不得外来的庞大压力,长两尺六寸,以北海玄铁所铸,复经“金科玉律法“加持,号称“分山不卷,斩水不连“的宝刀飞电,轰然崩碎,化作无数比飞沙更为细小的金属碎未,如雾振开。

“曹冶败了。“

摇摇头,沧月明,孙无法和王思千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结论。

可是,有人却不这么想。

“飞电!“

刀毁的一瞬间,曹冶面色剧变,神情若狂,竟是无视于董凉儒的夺命枪势,如疯虎般和身扑上,董凉儒虽有枪在手,却也被他气势逼住,竟有些个透不过气,不自由主的收枪退后。

迫退董凉儒,却全无追击之意,曹冶半跪而下,双手箕张,身上泛出淡淡金芒,如磁石摄铁般,将那些如雾浮沉的碎未尽数吸回到了身上。

“别离开我,回来,回来啊!“

似是半疯的哀号声中,那些个碎未竟都慢慢融合,渗入他皮肤中去了。

王思千微微点头,道:“不意曹冶倒也是个情痴,可尽一杯。“

薜涛笑道:“哦,敢情那刀还有来历么?“

王思千笑道:“正是。“

“此刀成于约三十年前,铸刀者,据说是一个曹冶‘最爱‘的女人。“

“细节我也不知,只知道,那女人未为曹冶留下子息,她所留的,就只有这把刀而已。“

“曹冶极爱此刀,尝有‘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之语,每逢大事,必携刀以对,自言是‘可以安心‘。“

复又笑道:“但知道此事的人,泰半也只以为他是说说而已,那想到现下看了,倒不是虚言呢。“

薜涛掩口笑道:“哦,这般个痴心汉子么?“

“那,现在飞电已亡,他待要怎样?“

王思千抿了口酒,道:“这个么,我却也说不好。“

“且安心,慢慢瞧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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