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被证实了是几桩凶杀案的凶手,皇上顶多也只是下令将他打一顿再赶出国境。
但你不同。
你和唐锦骅也不同。”
凌曦说到这顿了顿,尤其注意观察朱捕头的神色。
“唐锦骅既然唤你一声师傅,那你应该知道他是谁的儿子。这次证物丢失,差点为大理寺招来大祸。
哪怕最后咱们将计就计,锁定了凶手,但在景大人追究其背后细节时,首当其冲的却是你,而非唐锦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景大人查到他的身上,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撤销他司务的职位。但你,可是要吃牢饭的。”
凌曦一席话虽然语调平缓,但每一个字却如有千斤,压在朱捕头的心上叫他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沈逸航也跟着叹了口气,伸手搭在朱捕头的肩头上。
“老朱啊,凌兄说得对。你只看到唐锦骅对你好,却没发现这种好是要人命的。这次要不是凌兄出面,景大人可真是说不准会怎么罚你。”
凌曦正想接话,突然听到黑暗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淅索声。她猛地飞出一记眼刀,同时厉声呵斥道。
“谁?出来!”
正在勾肩搭背的沈逸航与朱捕头也惊了一跳,同时朝凌曦所望的方向投去目光。
片刻之后,一个人影提着灯笼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对方一现身,朱捕头就变了脸色。
“小唐?”
唐锦骅徐徐走近,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
“师傅,原来你在这。”
“你是来找我的?”朱捕头疑惑道。
“嗯。”
唐锦骅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才小心翼翼地看了沈逸航与凌曦一眼。
“徒儿听闻今日公堂上耶律夜天诬陷师傅一事,心中一直忐忑不定。本想结束了今日的轮值再来探望师傅,没想到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您。
还是今晚负责轮值的小五哥告诉我,您来了凌大人的院子。”
朱捕头刚听完凌曦对唐锦骅的分析,心中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就在他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对方却抢先一步凑到了凌曦身边。
只见唐锦骅一脸崇拜地望着凌曦,眼睛里仿佛闪着星辰。
“小人听说,今日在公堂上是凌大人舌战群儒,斗败了耶律夜天和他的那群手下,叫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凌大人真是厉害,小人能够得您照拂,真是三生有幸!”
“……”
现场寂静了片刻,气氛尴尬。
凌曦直视着唐锦骅的眼睛,想要从她的神色中辨别出她究竟有没有听到刚才与朱捕头的对话。
然而唐锦骅在面对如此有压迫感的审视时,却顶住了压力,一直保持着天真无邪的纯粹笑容。
凌曦看着这样一张完美无邪的脸,心中了然。
“你什么时候来的?”
突如其来的直白提问,叫朱捕头与沈逸航都是心中一惊。
唐锦骅却只是歪了歪头,“就刚刚啊。小人走到院门口,就听到凌大人询问的声音。”
凌曦眯眼,意味深长道:“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凌寺正刚刚跟我们说完之前是如何找回物证的。”沈逸航最先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说着冲凌曦努了努嘴,余光瞄向朱捕头的方向。似乎是在提醒凌曦千万别当着对方的训斥唐锦骅,叫朱捕头夹在中间下不来台。
凌曦原本也没有想让谁难堪的想法,顺着沈逸航递过来的台阶便下来了。
“时辰不早,本官先回去了。”
沈逸航立刻附和,“就是,累了一日,我这骨头的都散架了。老朱,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别耽搁了明日的差事。”
“是!恭送沈少卿,凌寺正!”
朱捕头微微弯腰,恭恭敬敬地看着两人离开,直到黑夜吞噬了模糊的人影,才重新挺直了背脊。
唐锦骅注意到他对凌曦的态度似乎比之前更加敬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师傅,您没事吧?”
朱捕头摆手,“当然没事。”
她低下头来,摆出一副忐忑心虚的样子。
“徒儿听说,景大人差点因为小夏的事情责罚师傅。这件事都怪我,是我不该自作主张,将案情透露给师傅。”
若是换做之前听到这番话,朱捕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算当初的确是唐锦骅主动跳出来撺掇他去见了小夏,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祸事。
但在听完凌曦的劝诫后,再面对唐锦骅时,朱捕头的心态就变得有些微妙。
他开始设想,如果没有唐锦骅主动接近自己,说了那些极富煽动性的话。那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干涉案情?
只要物证得以保留,凌曦迟早会查出朱裴是清白的。而自己今日也可以挺直胸膛,坦坦荡荡反驳耶律夜天的栽赃陷害。
如此,凌曦也不至于挺身而出替自己担责,被景煜罚俸半年。
人生而不平等,唐锦骅背靠的是镇边大将军,他却什么都没有。一旦出事,所有责任只会落在他头上。
这是人生,是阶级,也是命。
眼看着朱捕头许久都没吭声,唐锦骅终于耐不住抬头看他。
“师傅,你怎么了?似乎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朱捕头在她的询问中回神,克制地后退了半步。
“没什么,辛苦一日,有些累了。”
“那师傅快些回去休息吧!这么冷的天,若是冻坏了可没法办差了。”唐锦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手炉,里面还炜着一小块银碳,“您也真是的,有什么差事明日再来给凌大人汇报也行,何必熬到现在。”
这话虽然没直接说是凌曦耽搁了朱捕头回家,但语气中却是充满了对凌曦的抱怨。
朱捕头闻言脸色一僵,沉声提醒道。
“别胡说,今晚是我有私事来找凌大人。要说耽误,也是我耽误了他。”
唐锦骅愣住,递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
“师傅?”
“还有,以后你还是叫我朱捕头吧。我不是司务所的人,也不是你的上峰。这么称呼,凭白叫人误会。”
唐锦骅慌了,“可您是领我进门的人!”
“领你进门的是景大人,若非他首肯,咱们大理寺也不会突然多设一个司务的职位。”
“师傅这么说,是不想认我了吗?还是说,师傅果然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我的气?”
朱捕头对上唐锦骅逐渐浮上雾气的一双眼眸,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咬着牙狠下心来。
“我只是做对的事。大理寺中原本就有一条规则,明令禁止官差们拉帮结派。你我并非同一部门,本就不该往来频繁。
之后还是保持普通同僚的关系,即使对你好,也是对我好。”
唐锦骅眼中流露出震惊惶恐之色,好似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想要快走上去拽对方的衣袖,却被身形灵巧的朱捕头避开。
“师傅……”
“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府,免得唐副将担心。”
朱捕头刻意强调了“唐副将”三个字,就是想提醒对方,大家在身份上的悬殊。
看着朱捕头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原本上一秒还可怜巴巴的唐锦骅下一秒却变了脸。阴邪、不甘以及仇恨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双眸,扭曲了她平庸的五官。
唐锦骅泄愤似地将小巧的手炉扔在地上,狠狠踩在脚下。
“凌——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