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关居钰将曲叶琦送回其房,说道:“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曲叶琦道:“嗯。”关居钰不敢多加亵渎打扰,慰问后躬了躬身,自行离开。
如此又过三日,这天早晨九点左右,杨诣穹突觉身子被人猛力拍打,睡眼朦胧,迷糊道:“别扰我,再多睡一会。”关居钰道:“快起来!毒王回山来了。”杨诣穹闻言,立即睁眼起身,见关居钰拉着曲叶琦站在自己床边,凛然道:“什么?”关居钰道:“武服愁叫我过来喊一下你,我们三个一起去,拜见拜见。”杨诣穹肃然道:“好。”
石墙尽砌,回廊盘环,由关居钰引路,来到华丽城堡中的一处花园。花卉争艳,色彩缤纷,南西北三方,分别对着一扇阁门,阁外十数米处,以及花园中心,各摆放一具石坛,坛上便是多种花卉,术堂地域暗淡无光,气氛阴沉,这些艳花清草,也被带得生机减少,呈现的是另一种衰冷之美。
武服愁和袁克忧立在花园中心的那石坛旁,他俩身边另站一人,背对着杨、曲、关。观其背影,这人体材瘦高,身穿淡黑色褐衣,一动不动,静静聆听着武、袁对花园中花卉的指点评价,以及种植照顾问题。
袁克忧转身一笑,道:“哟,你们醒床啦?”
那褐衣人回过身,一双狮子般的眼睛向杨、关、曲看将过来。只见此人面容枯瘦,肌肤苍白,神情愁眉苦脸,不失威严傲气之态,满脸皱纹,约莫六十岁出头年纪。三人瞧着他这愁眉苦脸,冷利如刀,毫无和蔼的脸色,心中不自禁地跟着一寒。
杨诣穹、关居钰躬身道:“杨小子拜见袁老师傅。”“散人后辈关居钰,参见毒王。”
这褐衣人正是以毒术武功震慑天下,一次遣徒邀请,就能令全武林承情面子西来捧场的“西海毒王”,袁丸麒。
袁丸麒手掌一伸,意为不用多礼,说道:“来的朋友,是不是?”他说话声音十分干瘪,映衬着他的瘦削面貌,别有一番耆老风格。
武服愁道:“启禀师父,这三位确是来术堂山,准备参加盛典的朋友,来这儿已有四日。”袁丸麒道:“早了点。”武服愁道:“他们提前过来,虽作好几天闲客,但也不算什么,早来晚来都差不多。”袁丸麒道:“之前认识了么?”袁克忧笑道:“认识的,师父。”袁丸麒点了点头,手背翻了翻,有驱散之意,道:“去玩吧,三个孩子。”转过身去,准备和两徒弟继续指点花园。
便在此时,只听“噗通”一声,关居钰单膝跪地,抱拳胸前,向袁丸麒皱眉道:“我有一件事想求您。”说的甚是诚恳。杨诣穹、武服愁、袁克忧见他忽行大礼,知其心意,可也没想到他这般心急,话还没几句,就跪地出言,纷纷神情为之一动。
袁丸麒转身道:“起来。”关居钰顿了顿,站起身来。袁丸麒脸现疑惑之色,行近几步,问道:“你,武功不错,却有什么事能求我?”关居钰道:“求您治好一人的病。”袁丸麒道:“是你很重要的人,不然你不会这样。”关居钰道:“不错,她确实对我很重要。”袁丸麒道:“是你的父母师长、兄弟朋友,还是爱人?”关居钰语塞,心想:“我可不配算她的爱人,但她是我最喜欢的人。”袁丸麒又道:“求我治病,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来?”关居钰一怔,道:“她已经来了。”袁丸麒摇头道:“你说得不对。这小伙子和你一样,武功不错,那小女孩,脸容、气息也很正常,都没病象,你不会是指袁某人和这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吧?”
关居钰忙道:“不敢,不敢。”指着曲叶琦道:“她并非风寒、感冒、发烧,而是很难治的失忆症。”袁丸麒道:“你说,这小女孩失忆了?”关居钰道:“是啊。”袁丸麒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回头给你看看。你和这小伙子先去吧。”关居钰犹豫道:“她来这个地方,始终很陌生恐惧,我想陪着她。”袁丸麒向二徒看了一眼,缓缓地道:“原来是一个喜欢了小女孩的傻小子。”武服愁莞尔。袁克忧哈哈一笑。
曲叶琦微笑道:“不要紧的,你和杨诣穹先去逛逛,我留下听袁老师傅的指教。”
袁丸麒斜睨她一眼,冷漠面容咧嘴一笑,轻声道:“你怎知我要指教于你?世人都知袁某人武功诡异,手法毒辣,你就不怕我出手暗害?”“出手暗害”一出口,曲叶琦脚边忽然发出“嗤嗤”声响。但见地下石板砖,烂了五个手指头直径的洞孔,冒着五股轻烟,螺旋而升。
曲叶琦吃了一惊,花容失色,倒退几步。关居钰关心则乱,以为袁丸麒当真出手,咬牙挺上,右臂一拦,叫道:“前辈住手,别乱来。”杨诣穹打量地上洞孔和空中轻烟,看出这是一门极高明的带毒指法,心道:“数米外出指,劲力能无声无息地波及到对方身边而不知,用来进行武林暗杀工作,最合适不过。不愧是瘟妃师弟,旗鼓相当的前辈,功夫好生了得。”
关居钰道:“你没事吧?”曲叶琦低声笑道:“他吓吓我而已。”
袁丸麒道:“小女孩胆子并不小,我正担心,话问不到几句,就会把她吓哭,这样我便放心了,省了好些麻烦。”看向关居钰、杨诣穹,“你俩留下,服愁、克忧,先出园。”
武服愁、袁克忧告辞道:“弟子告退。”二人离开了花园。
袁丸麒道:“既是我两徒弟的朋友,且愿承我之情,远道而来,现在行这么大礼,袁某人不做点事答谢答谢,未免不识抬举。”
杨诣穹笑道:“说笑了。”
袁丸麒道:“进阁说话。”瘦削身影宛似冯虚御风,足不点地,飘然走至花园北阁,轻轻一推,阁门自两边分开,一股朽木味从房中扑鼻而来。袁丸麒开四窗通风,站在堂首,暗光照耀下,如同是一个幽灵老人,想到这位前辈是让全武林闻风丧胆的使毒宗师,不免令人栗栗发毛。
袁丸麒道:“小女孩,找椅子坐吧。”曲叶琦笑道:“老师傅,能不能开个灯啊?这里好黑,您脸上又忽明忽暗的,看着瘆人。”她自失忆来,不以武林人物为惧,莫说第一毒功高手,便是天下顶峰耆宿,在她面前,不过平凡一人而已,袁丸麒年纪不轻,她亦当他是个寻常老者,与其说话并无拘谨,还带开玩笑。
袁丸麒道:“刚才使指法吓你,你不怕我么?”曲叶琦道:“可能你玩的是魔术吧,你变戏法给我看,不是为了哄我开心吗?”她不信地板砖会无端腐蚀五个洞,冒出呛人白烟,以为定是有人事先在那上面作了机关,而非像杨诣穹、关居钰那样的武功所为。袁丸麒一愣,惨然一笑,道:“魔术?戏法?呵呵呵……原来如此,一个人无论本领多高,在一名一无所知的失忆人眼中,仍微不足道。世事亦有相似伦理,到头来莫不是干什么都一场空?”
杨诣穹、关居钰心下奇怪:“他这话什么意思?”
袁丸麒道:“你的名字是?”曲叶琦看了一眼杨诣穹,道:“他们告诉我,说我叫曲叶琦。”袁丸麒道:“身份、朋友、经历等,有人跟你说了许多,偏偏毫无一点记忆印象,当他们说的话如自编故事一般,不愿贸然相信,对否?”曲叶琦黯然道:“对。”
杨诣穹脸色一变,暗道:“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总说什么‘好像记起一点点’、‘有些熟悉’,全是虚话,你根本一点没记起来,仍什么都不知道。”关居钰亦想:“敢情她从头至尾,过去什么都没想起来,却又怕我们伤心,瞒得好苦。”二人均心头一冷。
曲叶琦感受到了他俩的想法,忙道:“但这两人对我很好,我知道的,我已把他们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袁丸麒道:“你这病持续多久了?”关居钰道:“她……”袁丸麒手一挥,道:“别插嘴,让她自己说。”曲叶琦道:“有十来天了。”袁丸麒道:“才这几天?呵呵,丫头,你不尽不实,当他们是最好朋友,其实并不是多熟,十来天算什么?”曲叶琦摇头道:“不,我心里能感受到,他们是好人,我很信任。”袁丸麒道:“为什么信任?就因为感受到他们是好人?”曲叶琦道:“我……我……”袁丸麒微微一笑,轻声道:“嗯,你什么?”曲叶琦道:“他们对我好,我隐隐觉得认识他们。”袁丸麒道:“为什么隐隐觉得认识他们?短短十来天,何以如此?”曲叶琦心头一震,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杨、关见袁丸麒语气温抚,向曲叶琦刨根问底,每字每句都极妙地问到了她心坎中,倒似一位经验富厚的心理学家,与适才那飘然瘦削,形如鬼魅,武功诡异莫测的毒门大师姿态相比,前后判若两人。
可在此时,突听袁克忧在花园外喊话道:“师父!师父!”
袁丸麒听出克忧口音惊慌,提声道:“进来。”不多时,袁克忧进园入阁,向师父行了礼。袁丸麒道:“何事?”袁克忧皱眉道:“有一封……有一封信寄了过来,弟子适才发现,署名是……是……”袁丸麒镇定自若,道:“谁人所写?”袁克忧道:“钟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