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梦霄部峰顶,看见了十几栋旧楼瓦房,想是以往部主黄蔻和弟子们居住之地了。黄蔻目前不在恤心宫,他也并不打扰余下弟子们,只静静站在一道悬崖边,俯视着别尘峰那一望无际的风景。
段煦龙思潮起伏,望着对面山谷间的密林,轻轻地道:“琦龙岛石壁前辈,你在天之灵,能不能听见我的说话?龙象辟邪剑,我已得窥精要,曾经不明白的地方,此刻全然豁达开朗,拨云见日了。你的朋友娥峰圣母前辈,自始至终,一直悉心照顾我,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和上乘武艺。不知你会不会代我高兴?”言一说毕,心头一阵怅感。
突听身后有个少女声音道:“是段煦龙大哥在这儿吗?”
段煦龙“嗯”了一声,转头看去,原来是潘灀,联贤教火坛坛主潘不空的孙女。但见她眼目间兀自瞎盲,缠着绷带,双手慢慢晃招,摸索方向。她的衣服、头发、妆容已打扮得很是干净靓丽,足见圣母平日对她照顾之周,昔年想必也是个大好的姑娘女郎,此刻什么都好,唯独那双眼睛没了。
段煦龙叹了口气,怕她失足跌下悬崖,快步走近,扶住了她,道:“是我。”潘灀微笑道:“我眼睛看不见了,易器演武会那天,离今日也有些时候,但我耳朵听得见,你的说话声音,我是记得的。”段煦龙扶正她后,与她迎面而立,说道:“眼睛是人多么重要的东西,看不见,一定很难受痛苦吧?”潘灀道:“本来一心想死,但现在却觉得很幸福,因为恤心宫里全是好人,我很喜欢你们。”段煦龙道:“只管把这儿当作你的家就是,别再回联贤教了。”潘灀摇头道:“我不回联贤教,火坛的叔叔伯伯们平素对我挺好,但爷爷已死,现在肯定成了一盘散沙,我回去再没意义。你们不要赶我走,因为你们赶我走了,我不知该去哪,我怕又遇到澹台家的人……他们抓住我时,没少……没少欺负我……”说着绷带眼目处一湿,显然盲眼流泪。
段煦龙道:“别说傻话,我们怎么会赶你走?你住在宫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谁要是欺负你,告诉段大哥,段大哥帮你教训他。”潘灀破涕为笑,道:“谢谢你。”
说到这里,又有一人缓缓走近,正是圣母,她过来扶住了潘灀,道:“不是叫你在房歇着吗,怎么来了这里?万一不小心摔下悬崖咋办?”潘灀微笑道:“我听到了段大哥的声音,想过来跟他说说话的。”段煦龙抱拳道:“参见圣母。”
圣母点了点头,叹道:“这小丫头的眼睛当初被澹台无冢活生生地灼瞎,恤心宫虽良药多品,医术有方,还是不能治好的了。她这一生算是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段煦龙道:“如不是被人所害,也不会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哼了一声,续道:“煦龙现在颇有自信,虽然没有把握完胜,但说败给那家伙,绝无可能。”圣母道:“你目前的剑法水平,我挺放心,‘龙象辟邪剑’和我宫嫡传的‘崛谕廿剑’都已得窥上乘,但对付武林坏蛋,不能光靠武艺,该动脑子的时候,还是得动一动。”段煦龙道:“嗯,煦龙知道。”
圣母道:“先别忙着对澹台无冢心心念念,现在给你另一个任务,务必完成。”段煦龙道:“圣母请说。”圣母道:“最近几日,武当有难,曹武怜世派出他联贤教的八卦八门,想要攻占武当山,垣隆道士势孤力单,你要带人去帮助他们才是。”段煦龙眉头微皱,道:“联贤教要打武当派了?”圣母道:“没有曹武怜世亲自出征的消息,老婆子怕他另有阴谋,已招呼了宫下姑娘打听消息,倘若真的出事不对劲,那我只好亲自去找老曹干干架了。你去帮助武当,我这边则去盯着曹武怜世的动静。”段煦龙道:“是。那我和芸悦即刻带寒水阁弟子们过去,这么多天以来,芸悦悉心辅导,她们阁弟子武功委实精进了不少,算是一众良师。”
圣母道:“武当是江湖上有名有望的大派,其它武林人士得知八卦八门攻打之事,定会出手相助。届时至少有数百人参阵,你不可傲然大意,要懂得和别派人士和睦相处,心志联合,方能同仇敌忾,寒水阁两百多名姑娘不够,恰巧桐儿此时有事下峰了……你把灵风阁的三百多名弟子也一并带去吧。不许伤亡惨重,给我将八卦八门打得滚回去,听见没有!”段煦龙心头一热,勇气大振,大声道:“听见了!”
刚一说完,转头一看,突然瞧到潘灀低下头去,鼓着嘴,表情黯然,顿时醒悟:“我和芸悦带人帮助武当,抵挡八卦八门,定会打伤魔教中人,联贤教是她长大的地方,心里多少有点难过。”轻声道:“潘妹子,你……”
潘灀隔了半晌,道:“我无话可说,你只管去做便是。段大哥,我们联贤教的八卦剑阵不容小觑,你在对战时,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可能送命。”段煦龙不听她关心自己之语,道:“你不会难过吗?我等正派众人,与之战斗时,他们定有伤亡的。”潘灀缓缓叹道:“战争总是不对的。很多年以前,曹教主的思想便与旁人不同,觉得世人污秽,仙地脏恶,他想占领武当,并非为了他自己,而是想要打造更好的世界。因为只有杀完人,攻尽地,才能将污浊之人赶走,新的纯洁生命繁衍生息。”段煦龙疑惑道:“还有这种诡怪想法的人?”
圣母在旁听见,冷笑道:“如果不这样,他就不叫曹武怜世了。”
潘灀又道:“但我相信曹教主是错的,他不该憎世,因为世间好人很多。八卦八门一向和我们五坛意见不和,私下里也打过不少架。现下五坛衰弱,水坛坛主姚爷爷和我爷爷已经逝世;雷坛坛主黄乱夺伯伯也被段大哥你杀了;风坛坛主程爷伯太过愚忠,武功虽强,却无心计远虑;土坛坛主倪叔叔最得曹教主欢心,但终究势力薄弱,此后和其它四坛,再也不好与八卦八门争论暗斗,只能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了。”
段煦龙心想:“原来如此,五坛衰弱,八卦八门却日渐昌盛,他们一向和你们五坛作对,所以我和芸悦带人去抵挡,你也不怎么难过,最多只是想起了去世的爷爷,才令你黯然难受。”
潘灀道:“只有将八卦八门打败了,才能减弱曹教主的党羽势力,唉,但愿他终有一日会醒悟,别再继续做错事……”顿了顿,续道:“段大哥,我在联贤教里时,偷听过八卦剑阵的变化规律,我这就说给你听,好让你作战有利。”段煦龙心下犹豫:“小丫头在教里偷听而来的秘密,取之相当于决战作弊,该应承吗?”望了望圣母。
圣母明白他心中所想,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维护武林安全的战事,况且这小丫头懂的仅乃阵法变化规律,而非破阵之法,如同去了解敌人的武学家数,并不算作弊。听吧。”
段煦龙沉吟片刻,觉得有理,点头道:“潘妹子,有劳。”潘灀嘻嘻一笑,当下将八卦剑阵的组成武功、行阵规律逐步分析,极有耐心地说给段煦龙听了。只是此番了解知晓的,是剑阵中的武功变化,如何破解阵法,却仍毫无头绪。段煦龙凝神思索,敲了敲脑壳,皱眉道:“名为‘八卦’剑阵,但似乎与阴阳八卦没多少关系,极有风险,着实难破。”潘灀道:“确有危险,我只能帮到这,其它靠你们自己了。”段煦龙点了点头,转移目光,看向远处,努力苦思,怎样才能破解这诡异剑阵的法门。
隔了半晌,圣母微笑道:“傻小子,还没想到吗?”
段煦龙怔道:“没……没有。圣母您肯定想到了吧。”圣母冷笑道:“小小剑阵,糊弄三岁孩子的玩意儿,如何想不到?”段煦龙道:“请赐指教?”圣母道:“你自己先再想想。”段煦龙皱眉思索,脑子里尽在想象着剑阵中的那些“十字绞杀”、“螺旋易位”、“四灵返扑”等种种凶猛攻路,威力强大,欲要以弱胜强、以寡敌众,何能为之?终究苦笑摇头,道:“煦龙愚鲁,圣母莫怪。”
圣母道:“老曹倒也了得,能于这些糊弄小儿的阵法之中别出心裁,可是想难倒我,却等到下辈子吧。”潘灀插口笑道:“圣母婆婆,曹教主创定出这套八卦剑阵时,已是十年以前了。您同样寿长十岁,自是视这阵法为老古董了。”她细腻腻的声音侃侃而说,映衬着她的盲眼表情,说不出的柔弱娇稚。
圣母道:“不管它老了十年还是怎么,总之这阵法委实微不足道。段煦龙,我将破解之法口授于你,给我用心记忆。”段煦龙大喜,经过圣母的悉心讲解之后,果然茅塞顿开,方法纷纷印入脑海,心想:“圣母真是奇才。”欣然道:“明白了,说干就干,我这便去了。”
正要告退,却听圣母道:“慢走。”解下了背后包袱,递给段煦龙一件长长的,黑布包裹的物事,“打开来看。”段煦龙依言解开黑布,见是一把鞘柄华丽,刻纹古兽的宝剑,心中一喜,将剑身拔出,白昼照耀之下,锋刃亮光闪闪,脱口叫道:“好剑。”
圣母道:“这把阅狼剑,是世间少有的神兵,削铁如泥,锋锐坚利,从此归你所有,须得好生保管使用。”段煦龙笑道:“多谢圣母赐送煦龙礼物。”圣母道:“去吧。”
段煦龙携了阅狼剑,行坡快跑,下了梦霄部,在寒水阁找到了苗芸悦,说了前后事情。苗芸悦当即召集全阁弟子,领队而行,又以圣母之令,聚合了灵风阁群弟子,鼓舞人心之后,几百人分成数批,迅速下峰,径往荆楚武当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