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莕又冷冷地道:“芸悦以前是个多么守身如玉,冷漠如冰,贞节自爱的好女子,可二十岁的年华都过来了,如今却竟在短短一周左右之内,心中千万缕情丝全然系在这男人的身上,怎么也忘不掉了。此事定然奇怪,若没做苟且之事,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姓段男子,对其念念不忘?”最后一句话,语气极为强烈,颇有对苗芸悦责问之意。
段煦龙大是惊讶,望向苗芸悦,只见她满脸通红,神情害羞已极,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反驳,并且毫不敢与自己对视,更是诧然:“这位女侠所言,难道是真的?苗姑娘果然对我暗生情意?这……这……”
眼见四五十双眼睛怀着问疑之色,看向自己,便连本相信自己这边的圣母,也皱起了眉头,苗芸悦强自镇定,最终缓缓地道:“莕姨,你怎么说都行,反正我和他之前什么都没有,现在被你一害,也已有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一句,这件事,是你错了。”刘莕傲然道:“我没错,明明是你错了。”苗芸悦道:“你错了。”刘莕道:“你错!”
突然之间,众人眼前似有一物闪动,跟着又听刘莕惊噫一声,原来她提在手中,尚未出鞘的铁剑遭人拔出夺走,夺剑之人正是段煦龙。段煦龙将剑锋架在自己脖子上,森然道:“金燕阁的阁主女侠,苗姑娘,圣母前辈,以及其它在场的各位,请大家不要再争论,伤了同门和气。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前后由我一个臭男子引起,不管谁对谁错,我终究是对不起苗芸悦姑娘,更对不起我那个在之江的女朋友。做人如此,进退不得,煞是狼狈,与其引发进一步的麻烦,倒不如这就给你们一个了断,以证我的清白、苗姑娘的无辜。”说完手臂一挥,径往自己脖颈上削去。
众女见此情形,个个上前一步,欲要阻止,只因段煦龙剑法手速甚快,已然来不及相救。苗芸悦惊道:“你不要!”
猛听得“呛啷”一声大响,段煦龙手中的剑遽然碎成了数十片铁屑,纷纷唰唰洒落掉地。这股无形气波来得极快,铁屑尚有余力,段煦龙又光着上身,雪白结实的身子上顿时多了不少处刮伤的血痕,臂力亦遭到封穴,接下来别说自杀,移动一根手指也万万不能。
圣母冷笑道:“懦夫!你的心灵也太脆弱了,遇见这等大不了的小事,便吵着闹着要自杀,可笑。既视自己是大丈夫,就该拿出点大丈夫的气概,如此简单的挫折,不去面对,反而选择逃避,真幼稚,真蠢。”段煦龙瞠目结舌,道:“我……我……”圣母哼道:“段煦龙……段煦龙,煦是温暖、光明的意思,你父母给你起名‘煦龙’,乃是希望你勇敢面对世事,立足地位,做一条问心无愧,光明温暖的中国龙。你割己龙头,消卸光明,无异于自堕黑暗,不仅毁了你自己,还辜负了你父母的一番苦心。明不明白?”
段煦龙眼眶湿润,语音哽咽,道:“前辈……前辈……”圣母道:“你家住哪里?”段煦龙道:“我家在陇境。”圣母道:“家里有些什么人?”段煦龙道:“我只有一个师父,实际上算是我的干爹。”圣母道:“你爸妈呢?”段煦龙心中一酸,道:“在我生下来时,爸妈就不要我了,把我扔在工厂废地便不管了,给我干爹师父带回陇境抚养长大,名字是他给我起的。”圣母微微点头,道:“哦,你倒是个可怜孩子。”
圣母转头对刘莕道:“阿莕,你见过有谁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出手自杀的人说假话吗?”刘莕一呆,瞧了瞧段煦龙,又斜睨了一眼苗芸悦,低声道:“我……我……”圣母并无半分恼怒之色,仍神色和蔼,温言道:“这件事,确实是你错了。”刘莕受到段煦龙适才行为的渲染,自己无有证据,坚持消极想法,此刻方才知晓,脸色灰败,双膝跪地,说道:“是阿莕错了。”
圣母向苗芸悦看去,眼光中的暗意,是在问:“你愿不愿意原谅你莕姨?”苗芸悦咬着下唇,凝视刘莕片刻,头向段煦龙微微一侧,意思是:“我原谅,不知他怎么想?”段煦龙亦明白圣母和苗芸悦打的暗语,心中思量:“得饶人处且饶人,整件事最受委屈的,实属苗姑娘,但她都没话说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当下使了眼色,意思是:“我不要紧,随你们。”
苗芸悦缓缓近前,将刘莕身子托起,说道:“莕姨,起来吧。”刘莕道:“芸悦,莕姨对你不起……不该以仙翁倒熏你,不该对他下炎冰欢合散。”苗芸悦表情黯然,只摇了摇头。
那叫“仙翁倒”的毒雾迷药,成分古怪,解药极其难配,还好毒性不大,仅令人几个小时之内丧失四肢劲力和武学内力,精神不振,更无其它;至于“炎冰欢合散”,却不是危害人体安全的毒药,乃国内北方一带的武林淫贼,一贯伤害平民妇女,所流行擅用的激引情欲之春药,服食后,随着时间延迟,欲望愈发增加,最终会完全失去理智,逢人便要,药性霸道强烈之极,任凭武功多高,也无有男女能够抵抗,因此命名为“炎冰欢合”,意为水火亦能交融,更别说人类了。
圣母朗声道:“金燕阁主刘莕听着。”刘莕躬身道:“刘莕在。”圣母道:“恤心宫规,有法有令,咱虽上下一心,却还是不可违背了前宫遗法,有功即赏,有罪必罚。同门姐妹,不得出手残害,念在你最终悬崖勒马,愿意主动承认错误,便不逐你出宫,只降你职位,从此更为金燕阁第三代弟子,阁主一位,由你的大徒弟袁凉莉换任,你心服么?”刘莕黯然道:“阿莕有罪,受罚心服。”圣母对众女道:“明日罚令传布全宫,所有弟子,此后不得对受罚之人讥嘲冷眼,她既肯认错,便依然是你们的好姐妹,好同门。可皆记住了吗?”众女纷纷喜道:“记住了,圣母之举甚是。”圣母满意点头,说道:“都退下吧。”
众女陆陆续续地上了石阶,出了二层牢门。苗芸悦和段煦龙却没有走,留在了圣母之旁。
圣母从衫怀中取出一黑色小瓷瓶,倒出了一点淡黄粉末,往段煦龙身上的刮口、淤青等伤处擦敷。段煦龙但觉被敷处清凉舒坦,痛觉瞬间压制,不由得暗暗称赞,此药必是良品。
段煦龙微笑道:“多谢。”圣母道:“我说的话,你听不听?”段煦龙道:“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有言定当遵从,不敢违背。”圣母道:“当真半分不违背?”段煦龙心觉理应如此,道:“不违背。”圣母“嗯”了一声,道:“很好,我现在要你答应两件事情。”
段煦龙道:“但说无妨。”
圣母道:“娥峰圣母平生做事说话,从不后悔,绝不讲假,适才我宫中些许女弟在时,所做的戏,须得成真。我要你答应两件事,第一,自今天而起,你真的拜属别尘峰恤心宫门下,成为我宫弟子;第二,既知对不起我家悦儿,占了她的便宜,那就得负责任,我要你今生需娶苗芸悦为妻,不许违背。”
段煦龙大吃一惊,道:“我……这……我这……”圣母道:“你有个女朋友在之江,是不是?”段煦龙忙道:“是啊,您得理解我,我在琦龙岛上和她定约,这一辈子好好照顾她,绝不负心,若违爱誓,当面自刎给她看。”圣母笑道:“自刎?就像刚才那样?枉你剑法动作潇洒,原来一言不合,除了自杀,其它什么也不会,中看不中用。”段煦龙脸微微一红,没有言语。
圣母又问:“我家悦儿,不够美吗?”段煦龙转头凝视起了苗芸悦,竟见她眼波流动,全是期望之色,不知为何心中一荡,轻声道:“不,她很美。”圣母道:“她跟你那女朋友比起来,谁更漂亮?”段煦龙心想:“一个女子不管多美,终有容颜衰老之日,只有内心的善真,才永远取悦被爱之人。”苦笑道:“半斤八两吧。”圣母道:“谁武功更高?”段煦龙道:“叶琦半点不会武功,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圣母道:“如此,曲叶琦只是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小丫头罢了,帮不上你什么忙。我家悦儿却不同,她贤惠端庄,武功不弱,将来对你的武林大业有很大帮助。同时你拜入恤心宫门下,我还会将宫中的上乘剑术、无上神功尽数传授给你,叫你以后打遍天下无敌手。”
段煦龙寻思:“武林大业?对我来说皆是浮云,我倒觉得和自己媳妇平平常常过完一辈子,已比什么都幸福。为人不可忘本,恤心宫虽名满江湖,段门师父也是个普通乡下武术家,社会底层人物,他对我有莫大的养育之恩,我不该见好弃旧,圣母前辈的第一件事,不能答应。至于苗芸悦姑娘,我对她做了那种事,毁了人家处女体清白,照理说确实应负责任,但……但叶琦又怎么办?一码事连一码事,真叫人为难。”
正难以取决之际,突觉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掌握住了自己右手,苗芸悦道:“龙哥,你……答应圣母,好不好?”段煦龙愣道:“你说啥?”苗芸悦柔声道:“金燕阁主莕姨,说的事丝毫没错,我确实喜欢上了你。”这句话缓缓道来,低轻平淡,但每字都如利剑挥斩情丝。段煦龙受到一个冷漠如冰、美艳似雪的姑娘直言表白,心头一阵触动,又见她眼目明澈,香泽微闻,忍不住涌起一阵蜜意,转念想到叶琦,便狠出心来,向苗芸悦哼了一声。
苗芸悦叹道:“你昨晚什么事都对我做过了,我想这一辈子不嫁你怕是没法的了。你若果真对我无意,决定要回之江去,我也不会怪你,但我仍终生不嫁,一部分是为了你。”段煦龙道:“我有什么了不起,你至于这样吗?”苗芸悦道:“这是顺理成章之事,倘若在钱塘我没有救你回宫,还是一般的后果,我生在恤心宫,自当无悔,你不必为此费心。”
恤心宫徒之中,有的是方当妙龄的少女,有的是失情被弃的妇人。苗芸悦、蓝媚琪、李鸢桐、黄蔻等年轻女子一辈,自幼就受到宫中同门命运的影响,遵行尼姑沙门一类的传统,所学武艺又大多讲究清心寡欲,神静空明,因此她们入宫后立誓,若非因缘际会,在自己的生命中,遇到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有情男子,则终生不嫁。苗芸悦对段煦龙暗生情意,由于刘莕陷害,完璧之身亦失,倘若他不答应自己,倒也不会责怪记恨,最多仍坚守曾经的誓言而已。
圣母微微一笑,说道:“第二件事暂先不忙,我且问你,入不入我恤心宫门下?”段煦龙正要婉言拒绝,圣母又道:“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不答应的话,也没关系,还有另外两条路。”段煦龙道:“怎样?”圣母道:“你要是能在武学较量上打赢了我,那我自然没脸令你留在恤心宫;如果没有,嘿嘿,你今生休想走下别尘峰半步。”段煦龙皱眉道:“前辈……”圣母道:“第二件事,娶不娶悦儿,那随得你,男女之情,我不会强迫。但第一件事,却完全由我说了算。”
段煦龙皱着眉头,心道:“不肯让我走,不是强留扣人么?这样不好吧。”瞪眼道:“依这说法,那我岂不是永远下不了峰了?前辈的武功旷古绝今,远胜于我,别说打败,便是龙象辟邪剑,也不能伤及您身子半分啊。”
圣母哈哈一笑,道:“还有一种做法。”段煦龙道:“何法?”圣母道:“我亲自来指点你的武功,日渐一日,将你提高到一定水平,只看你能领悟多少了。你若天资聪颖,十年二十年之内,会有所小成,到时我亦一百多岁,年纪太大,估计也要不行了,你胜我一个百岁无力的老太婆子,还不轻而易举吗?”这话说得很是凄凉,令人同情怜悯。
苗芸悦含泪道:“圣母,不要胡说,您定会长命百岁,永远陪伴着我们的。”
段煦龙也道:“前辈,这话别乱讲。”他从圣母的语气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喜爱之情,并非浅浅,胸中暖烘烘的,言一说毕,打定了主意:“恤心宫主如此爱贤若渴,欲收我入宫,此等机缘,旁人难求。武林人士学武,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造福社会,造福世界,令天下人活得开开心心的,一人能拜多师,恤心宫是正派宫教,段门师父知道了我拜入此派,也代我高兴吧,不会怪我什么。”单膝跪地,双手托胸,恭恭敬敬地道:“如若不嫌弃,段煦龙诚心诚意,从此加入别尘峰恤心宫,正式成为宫中弟子,光大门户,盖过武林群雄,造福天下。”
圣母喜道:“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