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弈被逐出京城的那一日是三月三花朝节。
衙役押解着步弈游街示众,让步弈走在京城百姓的唾骂之中,任由他们砸出烂菜叶、臭鸡蛋的也不做劝阻。
步弈垂着头,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狼狈不堪地走在大街上,往日他从这条街上过去的时候,都是风光无限的,而如今他什么都不是了。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那个曾经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步微。
步弈到现在都不明白,步微为什么会突然清醒过来,这一局棋他布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都好生培养着步微。
那些利欲熏心的大臣想要他的身份加持,而他也要那些大臣的效力。步微是他用来吊着那些大臣的法宝,他不是一直都好好地供着她吗?
为什么突然之间,步微会醒悟过来,背叛了自己呢?
“回避!把路让开!”两个侍卫各骑着一匹枣红马迎面而来,嘴里喊着,“岐阳郡主仪仗入宫,快把道清开,罪臣下跪不得直视郡主,百姓可立迎郡主!”
衙役听了连忙上去拉了步弈往道路旁边让去,压着步弈跪了下去。
被衙役按在地上,步弈苦笑一声,一个郡主而已,如此大的阵仗,而自己居然这个样子被按在地上,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皇家何时多了一个岐阳郡主的?
岐阳乃是地名,早在太祖时便规定了,除皇后所出嫡公主外其余公主皆不得以地名为封号,何况乎一个郡主。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这位郡主的大驾。
闹了一阵子之后,终于看见了数个带刀侍卫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过来,跟在后面的是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小茶跟在马车边上奏折,后面还跟着一众的执着华盖和华扇的侍女与内侍。
这是步微第一次坐上郡主的仪仗,并且以此出行,进宫谢恩是其一,知道步弈今日被拉出来游街是其二。
“郡主,看到了。”驾车的冯吉瞥到了在路边被衙役压着头跪着的步弈轻轻地对车厢里的步微说了一声。
步微抬眸轻轻地道:“停一下吧。”
“是。”冯吉应了一声。
小茶立刻就喊道:“停——”
在前骑马引路的带刀侍卫勒住了缰绳,冯吉也停下了马车。
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的,马车一点也不带偏差地停在了步弈的面前。
小茶走上前放下了脚架,冯吉则是帮步微掀开了车帘子。
步微弯腰走出了马车,踩在绣着锦绣牡丹的绣墩脚架上下了马车。
见到步微突然下了马车,衙役们连忙下跪行礼:“奴才见过岐阳郡主。”
百姓们就要跟着一起下跪,步微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不必跪了站起身来,自己慢慢地走到了步弈的面前,盯着步弈不言语。
步弈被衙役压着脖子,没法抬起头,只能看到一双华丽的海棠纹蜜合色蜀锦材制的绣鞋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步微低头盯着步弈的头顶,脸上没有什么神色,盯着步弈看了半晌之后,步微开口了:“一开始的时候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你有这么一天。”
这个声音······
步弈的身子猛地一颤抖,居然是步微。
步弈控制不住想要抬头去看步微,却被衙役死死地按住后颈。
“放肆!你一个罪臣怎么还敢直视郡主!”衙役呵斥道,“还敢抬头,嫌枷锁不够重是不是?!”
步弈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能说什么,丧气地垂着头,面如死灰。
步微弯下了腰:“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真的对我好,所以我也对相王府好。到现在我也不瞒你了,我能够知道一些以后的事情,我看到相王府毁在了步霆安手上。我把你们当家人,我不想看到那些,所以我想要取代步霆安,或许那样子我就能保住相王府了。但是现在看来······相王府还是得没,毁在你自己的手里。”
“你知道未来的事情?”步弈嗤笑了一声,“那你知道你和谢君牧的未来吗?我利用你不假,但是谢君牧对你也绝不会是真心。你还记得昙华吗?”
步微顿了一下沉默着没有说话。
步弈虽然看不到步微的表情,但是也知道步微的表情现在不会好看:“当初是我把她调走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她听到了谢君牧接近你的真相。那个时候我还需要利用你拉拢谢君牧,昙华对你忠心耿耿,我怎么可能再把她留在你的身边。”
“她在哪里?”步微问。
步弈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我想着她应该还有用,所以没杀她,她现在是城西的屠夫王大的媳妇,你大可以去找她问一问。”
步微嗤笑一声:“你骗了我十五年,你觉得我还能信你吗?”
“这个时候你要是不信我,那你就被谢商骗下半辈子吧。”步弈信誓旦旦地说道,“步微,你以为你已经赢了吗?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你,我如今是众叛亲离,但是你从未拥有过众与亲。所以你即便成为虞朝第一个以地名为封号的郡主,你还是得弯着腰和我说话。”
步微直起了腰板,目光冰冷地看着步弈:“你说的话本郡主真的是不爱听。”
步弈补上一句:“忠言向来逆耳。”
步微唇角一扬:“琼州路远,流放路上意外颇多,且行且珍惜吧。”
小茶扶着步微回到了马车上,马车继续往皇宫而去。
步微自然不是要去见小皇帝的,步微进宫是为了去见虞或。
能够把虞或叫过来的玉箫被虞或易宝的时候换出去了,步微只能自己来找虞或,要去哪里找虞或呢?步微能够想到的地方唯有十二重楼了。
至于步弈所说的从未有人真心待过步微······
相王府的那些人步微知道了,景恕的私心步微也早就清楚了,虞或在自己身上寄托着另一人步微也很明了,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和他们全部撕破脸?
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在步微这般的背景之下,要彻底撕破脸,等待步微的只有死路一条。
哪里有那么多什么自立门户就能做成大生意然后富可敌国的事情,真实的情况只会是被生活逼迫地走投无路、命若浮萍。
步微自认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做不了轰轰烈烈、震惊天下的大事。
这才是现实。
至于谢君牧······那般温柔的一个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毫无保留的爱意,真的会是装出来的吗?
十二重楼虽然不及当初的白玉京台高,但若是登上顶层,也是个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所在。
步微一步一步走上十二重楼的第十二重,高台之上,微微有风,帷幔轻拂。
虞或撑着剑单膝跪在帷幔之中,地上洒了几滴血污,虞或面无血色,苍白异常,衬得虞或赤红的双眼与嘴角的血渍异常刺眼。
步微微微一愣,然后轻步走了过去,在虞或的面前跪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