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虽然观察良久,确定着女人有问题,但还是过于大意了,竟然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这些人既然敢在暗网上进行高额悬赏,就肯定不是微小组织,而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隐藏机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具有相当了得的本领。 一旦轻敌,必遭败绩。 那个女人愕然,后退一步,略显紧张地望着我。 “请把手机给我,相信里面一定拍到了我的照片。如果你肯删除,那我就既往不咎。”我逼近一步,不顾其他人惊愕的目光,右手抓向她掌中的手机。 在我手指接触手机的刹那之间,陡然间感到一阵电击刺痛,突然间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耳畔听到了淙淙流水之声,似乎枕在一条小溪之上。 我猛地起身,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要动,现在有四支长枪对着你,任你是钢筋铁骨,也无法同时抵挡四颗子弹吧?” 一个温婉柔美的成熟女人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位置是在右前方十步之外。 我听到了音箱发出的电磁噪声,虽然轻微,但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对方声音来自音箱,本人并不在那里。 “我想,这是一场误会。刚刚在博物馆,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你好像拍了我的照片,才追上去拦截。如果方便,开灯说话,怎么样?” 我试图掩盖事实,指尖上仍然残留着刺痛,皮肤也有被电击枪烧灼的粗糙痕迹。 “开灯?看见我的脸,我就只能杀你灭口了。现在,我们还是真诚地谈一些事情,比如那笔悬赏。毫无疑问,你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既想拿钱,又想知道真相。真相就是……我们要解放那只神猴,让他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让这世界变得有趣一些。唔……这个世界太沉闷了,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加入,一定会将天地中间的各种看不见的规矩搅得天翻地覆,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呢?” 对方如此坦率,并没有刻意地卖关子,而是直接指向主题。 “神猴是不存在的,只处于古代小说家的幻想当中。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看看四周,科技日新月异,应用物理科学延伸至人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哪里可能有神猴的存在空间?阁下还是不要开玩笑了,所谓神猴,只不过是某些教派蛊惑人心的幌子罢了。” 我刻意否定神猴,意图就是逼迫对方说出真相。 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界限,就在于“有神论”和“无神论”,那是关乎到人类信仰的沉重主题,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自二十世纪初至今,数以万计的科学家创造出了汗牛充栋的理论资料,最大的改变,就是让后来的研究家们陷入资料的海洋,最终无法自拔。 这一幕,犹如苟延残喘的乌龟爬行于烈日下的滩涂,根本无法超越前人,只能靠着龟行速度,勉强前进。 我不清楚这位在暗网悬赏的金主对于神猴了解多少,只是觉得,太多人纠缠于此类上古遗迹,实在是不够明智。 嗒的一声,有人擦亮了打火机,就在音箱后面的角落里。 打火机的火头只有半寸高,无声跃动着,幻化成一个直径两尺的光圈。 “这是火,人间最神奇之物。火是怎么来到,亚洲考古学家说,火焰是雷电击中朽木,产生了第一颗火种,原始人小心翼翼地将火种延续下来,因为它能将猎杀的动物和禽鸟烧熟,比茹毛饮血的口感更好。西方人怎么说?他们说,是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火,以大无畏之精神,将火种送到人间,并得以保存。这两种说法,哪一种更令人信服?” 物理学家通过研究得知,钻木可以取火,所以很多人倾向于前者。火种来自大自然,而不是天神恩赐。 当然,在更多人文学家看来,普罗米修斯这一形象的存在,并非是指天神或者人名,而是一个“雷火从天而降”的过程。 两者之间并不矛盾,而是先后顺序。 雷火落地,点燃森林。在交换过程中,原始人并未参与其中。 普罗米修斯盗火,将火种亲自交给人类,证明西方文明的叙事,将此过程拟人化,证明人之所有、一切天授。 我想了很多,但却没有说出来,只是谨慎地谛听,试图从对方的言语中,推断她到底想要什么。 “远古神话?呵呵,人类是多么无知啊,故此有‘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哲语。呵呵呵呵……” 随着她的笑声,火光后面,一张美轮美奂的女人的脸出现了。 中国古代的美人标准相对固定,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鼻如悬胆——眉是山峰聚,眼如水波横……当下,我看到就是一张极度完美的女人的脸,已经集中了亚洲人全部的极致审美观点。 当那张脸上的双眼轻轻一转,向我望过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迷惘,仿佛被雷电击中,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不断发出震撼惊叹:“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那张脸带着巨大的诱惑之力,仿佛铺天盖地的一张大网,瞬间将我网在中央。 “观世音者应如是,万物皆为过眼云。九州尽在一水岸,蝼蚁碌碌终化烟。” 现在,声音从那张脸上的樱桃小口中缓缓滑落,如同大大小小十几颗珍珠同时落在白玉盘中,彼此相互碰撞,其声无比动听。 真正的美人不单单是容貌出众,其声音也是宛若天籁。 “那神猴被镇压山下五百年,其罪行已经还赎干净了,此刻应该放出来,让他重新入世,这才公平,你说呢?” 我的心仿佛沉浸在温热的酒杯之中,暖洋洋的,没有一丝力气。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甚至连回应的力量都没有,只是默然听着。 对方声音如此动听,已经超出了我对声音的辨识极限。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再多说一些,我愿意沉醉在这声音里,缓缓老去,不再有任何指点江山的雄心了……” “公平,这才是世上最重要的法则。天人地三界之内,谁该执掌乾坤?是天吗?是如来吗?是地吗?是地藏王与十殿阎罗吗?还是人间的王,一剑劈开九十九绳结的亚历山大大帝?抑或是纵横沙漠的所罗门王?” 我循着她的思路,在脑海之中,将天上、人间、地下所有的王者全都思索了一遍,竟真的觉得,那些叱咤一时的王者,并不能代表人类最终意志。 既然旧王不能统领世界,那么,新王出世,就是万众瞩目、天下归一的真正需求。 “你懂了,我知道。” 那张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丝微笑,仿佛夜风拂动了莲的花瓣,莲花摇曳之间,世间一片和谐,达到了真正的阴阳一统境界。 “如果我要你亲手解开那神猴的束缚,你可愿意吗?” 我的意识几乎不受控制,完全在她的声音牵引之下。 “我愿意,愿意,解开他,让他重新入世……”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梦呓一般,遥远飘渺,断断续续。 “那就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这是你我的盟约——” 在我面前浮现出一个两尺长、一尺宽的青色白玉沙盘,上面覆盖着一寸深的米褐色细沙,旁边斜放着一支白色鹅毛长笔。 以沙盘签字的仪式,可能够追溯到远古诸侯盟约时代。 那时,绸缎和纸张都未发明出来,古人只能在沙上留痕,以此证明,双方盟誓。 沙盘右侧,已经签下了一朵莲花的图案,那就是对方的名字。 我握住了那支鹅毛笔,在沙盘左侧,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 “从此之后,我们就是共同进退的盟友了,欢迎你,加入我们。” 沙盘隐去,接着,那张脸也缓缓后退,只剩五官,悬浮在火光之中。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那只玉壶……吸收人类灵魂的移魂玉壶,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努力摆脱了那张脸的控制之力,调整心态,大声追问。 “那不是你该问的,世上有太多无解之谜,哪里来的那么多答案?你若问我移魂玉壶的意义,那么,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往哪里去?回答了这三个问题,你再问世间万物的来来往往,也不迟啊?” 那女人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我的脸,又拂动我的心。 这种惬意感受,我从未有过。 忽然之间,我心底久被禁锢的一扇窗户,缓缓打开。过去,我过度执着于寻找大哥,仿佛苦行僧一般,活在这个残酷冷漠的世界上。 爱丽莎的死,几乎让我坠入毁灭渊薮。 她背叛了51地区,但却没有背叛我们之间的友情。基于这一点,我不应该对她的死无动于衷,而是必须感到羞愧。 我忠实于总部,可是,总部并不能代表全部的世界观,不是我活着的唯一基础。 爱、情、仁、义才是我活着的价值,如果一生只为51地区总部而活,有一天当我的价值与总部违背时,一定会重蹈爱丽莎的覆辙。 这张脸、这个声音的出现,已经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自我意识。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 这是人生的三大天问,即使是那些蜚声世界的伟大哲学家,都无法回答。 至少我知道,一旦了然这三个天问,一个人就彻底顿悟,应该坐化、虹化而去了。 火光渐渐熄灭,那张脸也消失在黑暗中,但我分明感觉到,她已经在我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永远不会磨灭。 那种惊艳的感觉,让我的全部身心接受了一次全新洗礼,脱胎换骨一般,完全不同了。 “看起来,你感觉好多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饿了,费了那么大力气,把我弄到这里来,总不能始终藏在暗处,不以真面目示人吧?” 我的声音刚落,头顶就亮起了灯光。 接着,那女人温柔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我们已经成为盟友,自然要见面的。小白鸽,你说呢?” 另一个年轻女孩子的笑声银铃一样响起来:“那是当然,开诚布公,才能携手前行。” 我先是闭上双眼,等到能够适应强光时,再缓缓睁开。 这不是溪水横流的山洞,而是一间陈设极度豪华的客厅。 隔着面前的十九世纪珐琅彩圆桌,那个使用手机拍照的女人、梳着无数十几根辫子的年轻女孩子正微笑着望着我。 “我是凤凰。”那五官端庄的女人自我介绍。 “我是白鸽。”女孩子的嘴角微微翘着,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仿佛一个刚刚用恶作剧捉弄我的顽皮孩子。 “刚刚那个过程算是什么?那张脸……那张沙盘……” 白鸽把右手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观世音者应如是,有些话,只能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看凤凰。 凤凰雍容华贵地微笑着:“听她的吧,人生在世,谁心里没有几个解不开的谜题呢?你的名字签在沙盘上,那我们之间的盟约就等于是拓印在山川大地之上,五百年不会更改。”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所有问题埋在心里。 既然凤凰在暗网悬赏的目的,是为了“捕猴行动”,而刚刚的神秘交谈,是为了“解救神猴”,那么,只要这些计划进行下去,总会解开我心头的疑惑。 此刻不问,以后自然还有机会。 白鸽按下左手边的电铃,两个穿着青色洋装的女仆送上了八种素餐,摆了满满的一桌。 在我进餐过程中,凤凰有礼貌地告辞,桌边只剩下白鸽陪我。 “你在火光中看到了什么?”这一次,白鸽控制不住好奇心,主动提问。 我摇摇头,没有停止用餐。 直到白鸽第二次询问,我才淡定地回答她:“什么都没有,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句话看似玄妙,实际却是我的真实感受。 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一下子刺穿了我长期以来的某种固化心态。极度的黑暗背景之中,她让我见到极美的一面,迅速提升了我的审美意识,精神境界向上一步的同时,反观自我,立刻有了高屋建瓴的目光角度。 “再为总部精诚效力,那将误入歧途。大哥就是前车之鉴,他做的越多,名声越响,就越陷入‘高处不胜寒’的尴尬境地,被荣誉和期待推举着,一步步拔高解谜极限,最终消失于不可知的未来之中。不走大哥走过的路,一定要做自己。” 这就是我在黑暗之中的顿悟——“观世音者应如是——没错,没错,当我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我。我和大哥都是屠龙的少年,最终结局,绝对不能变成恶龙,而是在翻天覆地的战斗中洞见真正的自己。” “你骗人——那种情况下,你一定能见到生命中的至高追求!” 白鸽撅起了小嘴,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我的眉心。 我很清楚,她又在施展读心术,试图读懂我此刻的思想。 “观世音者应如是,观世音者应如是……”她喃喃低语,随即恼怒地旋身而起,“你骗人,你此刻心里明明想的不是这些,却用这句话来搪塞我。好哇好哇,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真是阴险之极,明明是超级读心术大师,却骗我是个江湖菜鸟?” 白鸽的模样清纯无比,以她这种外表,任何人都想不到,她竟然是暗网上的掮客,甚至有可能是金主这边的干将。 我刻意躲避她的读心术窥视,如果换了其他的江湖人,最大的反应,不过是知难而退,她却利用了小女孩的天然优势,跺脚撒娇起来。 “我什么都没想,面对这些美餐,还能想什么呢?” 我的确是饿了,从加尔市赶到萨瓦市,因为思虑过度,才忘记了吃饭,只喝过半瓶矿泉水。 其实,我和关天娜的精神非常紧张,毕竟当前面对的是一伙高深莫测的江湖人,一个不当心,就会步凯西、卡洛斯的后尘,在一种可怕的状态之下,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前,面对清纯可爱的白鸽,我的心情已经放松下来,不再将心弦绷到极致。 “好,好好好,你这样做,我技不如人,没有话说,那咱走着瞧。凤凰阿姨可不是酒囊饭袋,她要想看你的内心世界,到时候,呵呵,看你怎么躲得过去?” 白鸽气鼓鼓地坐下,用力按下电铃。 一个女仆快速进来,向着白鸽躬身施礼。 “可乐,可乐,我要可乐,我的可乐呢?” 白鸽气急败坏地叫着,双脚用力跺了几下,木地板发出嘭嘭声。 女仆陪着笑脸:“白鸽小姐,你正处在减肥期,今天是减肥的第七日,凤凰女士说,只能喝清水。” 此刻,白鸽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两片黄色柠檬、三片薄荷叶子漂浮在水面上,黄绿搭配,甚是清新。 “我要喝可乐,去给我拿一大瓶可乐,快去——” 女仆十分为难,双手揪着围裙,仍然陪着笑脸解释:“小姐,减肥计划是凤凰女士亲自制定的,不能违反,谁给你可乐,谁就要被当场解雇。” 我放下筷子,笑着吩咐:“请给我一瓶可乐。” 女仆有些惊愕,但立刻点头答应,转身出去,很快就送来了两瓶可乐。 白鸽瞪着我,猛地跳起来,抓起一瓶可乐,拧开盖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发出满意的啧啧声。 我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餐,不再看她。 “你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不过,别觉着一瓶可乐就能收买我,我们之间,是雇主和工人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改变。” 白鸽并非单纯少女,而是江湖人物,虽然有暂时的不成熟,但跟随在凤凰身边,一定不会犯什么低级错误。 “我只想请教,你们到底雇了多少人去抓猴子?一个人给两千万,十个人就要花费两亿,这种大手笔,就算是国家总统也不敢签支票吧?” 我的问题只是投石问路,因为目前的关键是山中神猴和移魂玉壶,至于对方如何筹款,都是旁枝末节的小事。 “你永远都不会懂的……观世音者永生不死,凤凰阿姨神通广大……你以为不可能的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咯咯咯咯……”白鸽歪了歪头,双手握着可乐瓶子,再一次调皮地笑起来。
第107章观世音者永生不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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