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谪江的洞察力惊人,如何看不出常承泽的话都是故意为之。倘若二人当真是在医馆聊得好好的,为何要去常承泽的府上?医馆是舒雨微的地方又不是别人的地方,因为聊得尽兴所以要换地方这种说辞,实在很难不让人觉得漏洞百出。
况且,舒雨微住的屋子,很明显就是常承泽的寝屋。他甚至都没让舒雨微换地方,就在次日清晨派人过来找自己,目的性未免过于明显。
常承泽对舒雨微的心意他早就明白,但常承泽这个人为人正直,绝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今日做出这些逾矩,不合他性格的举动来,其原因不外乎只有一个:他害怕晏谪江会让舒雨微陪葬。
晏谪江的性格作风,全京城无人不知。他极端偏执,做事上又带着股得不到就毁掉的风格,他若是死,就代表今后再也无法掌控舒雨微的人生轨迹。她或是改嫁,或是爱上他人,他都无法干涉,甚至无从得知。
所以,他一定不会让舒雨微活在这世上。
晏谪江闭上眼去,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小少爷?”
身旁的小家伙突然扯着他的袖子,缩着脖子在一边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晏谪江转过头,看到这幅场景时,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他的微儿,也才只有十六七岁,如花的年纪,正处在一个女子一生中最漂亮的时光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世间的万千繁华都还未尝尽……
可他要怎么能容忍得了,有别的人出现在她的身边?怎么容忍得了她与别的人琴瑟和鸣。
舒雨微蹙眉看着他,满眼忧心:“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晏谪江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舒雨微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方才的千般心绪,仿佛在一瞬之间被瓦解得干干净净。
舒雨微食指探了探他眼下的乌青,声音轻柔:“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干嘛还要熬夜。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会丢,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我要是想和常承泽跑路,怎么可能还会让他通知你。”
晏谪江看着她,眼中似有万般情愫。
她没有因为他的气话而心生怒意,只关心他昨夜有没有睡好。
……
舒雨微本以为回到府里又得挨罚,就算不挨罚,至少也得挨批。毕竟她昨夜一夜未归府就罢了,甚至还不带上若歆,坏了晏谪江立下的规矩,不挨顿骂指定过不去。
但晏谪江回去以后却什么都没说。
后来的日子里,舒雨微发现他的话愈发的少了。他将朝中事务全权交由九翊处理,账目清算交于若歆和谢云处理,不再过问一丁点。他每日不是陪着舒雨微,就是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书,偶尔也会出府一趟,也不知是去做什么,反正是不让人跟着。
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休息。
舒雨微看过他最近看的那些书,翻来覆去都是医书,不过她只当他是喜爱,没有多想其他。
直到后来,她在无意中听到晏谪江与府里一位小厮的对话,才知道晏谪江突然又翻起医术,是想要找到治愈溯病其他的法子。
那小厮跟他说,可以试着到庙里烧香拜佛,或是去悬赏一位能制长生药的人。
她听着这些话,却莫名地有些难过。
将死之人都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来的,更何况,晏谪江才区区二十几岁,又如何能免俗呢。
越是临近死亡,人们对于生命的渴望就越是浓烈。
“什么蠢法子也敢拿到我这来邀功?”
晏谪江淡淡地回应,不带一丝犹豫,甚至一点动容之心都没有。
舒雨微趴在门口,心头微颤。
大抵……晏谪江特有的魅力便是在此。世人都是凡胎肉体,病入膏肓大多都难逃迷信一说,就连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能免俗,历朝历代有多少皇帝在临终时痴迷炼丹,企图长生不老,但晏谪江纵然再想活下去,都是不肯相信这些东西半分。
因为他有明辨真假的能力,无论顺境逆境,他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不受外界所影响。
那小厮不敢再说,只能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生怕下一秒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九翊在一旁叹了声气,他垂着眼,沉重的情绪不比晏谪江少。他转头看向晏谪江,出声安慰道:“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渡过此劫的。”
“吉人自有天相。”晏谪江轻笑一声,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声音轻淡:“九翊,这话你信吗?”
舒雨微听到这话,心中更生难过。
她知道晏谪江不信这话,是不信他是“吉人”。
年幼时经历的那些不幸,如何让他能相信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晏谪江的目光幽暗深沉,神思莫测。
“我对这世间本来也没什么留恋,死便死了,有什么可畏惧的。”
他忽然垂下眼来,但神色平静,目光中没有一点对于生命将尽的害怕。
“但我现在想活下来,因为这世上,出现了一个让我心生留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