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的问题完全被他抛诸脑后,谢云只感觉自己的酒醉在一瞬间完全清醒,他猛地抬起头,神色极度诧异:“你?!……你到底,是谁家的公子?”
舒雨微早料他会有如此反应,她没出声回应,只是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纯洁又无暇。
谢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几秒过后,他突然开始在合欢树下来回踱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许久,才听到他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难怪姓吴的那老东西能给你写这引荐信,我早该想到的!……能弄到这种茶叶,真真是好大的背景……哦对对对,我不该多嘴问你是谁家的公子,你伪装肯定有你的缘故,我不该多嘴不该多嘴……”
他说着,突然停下步子,转而看向舒雨微,原本忧愁的面容瞬间成了一幅哭丧脸:“我说这位公子啊,算我求求您了,您就别为难我了,您一看都出生不凡,真想进学府,让家里人给学府令知会一声,那不都是分分钟的事情嘛……您何故为难我呢……”
这态度转变让舒雨微受宠若惊,她摸了摸鼻子,右手做出捏笔的动作,在空中挥了挥,示意自己想表达一些话给他。此刻的谢云哪里还敢怠慢,立马朝屋里跑去,取出砚台纸笔,摆到了舒雨微的面前。
她写道:家中父辈不允,故而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想靠自己的本事,考入学府。
谢云若有所思,附和道:“是是是,有头有脸的高官之府没几个想让自家公子学医的……”
舒雨微 冲他微微一笑,以表对于他理解自己的谢意,随之继续提笔写道:不知大人有何顾虑,所以不肯写这引荐信?您不妨说出来,也许我能帮您一把。
谢云看到这句话,却是无奈苦笑,“这事儿,公子您还真是帮不了。我之所以不肯给人写这引荐信,是因为一旦我写了,这辈子就只能待在太医学府了。”
他长叹一口气,目光从舒雨微的身上移开,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他不由感慨道:“我不喜欢学府的生活,这些年除了兢兢业业地教好每一位学子,我没有为学府做出任何一份贡献,同时,除了应拿的俸禄,我也从未从学府这儿捞走一点好处。”
舒雨微提笔写道:为何?
“因为,我想离开那儿。这里,这间小院才是我向往的生活,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岂不美哉?一旦我为学府做出贡献,锋芒太露,他们自然不肯轻易放我走,而若我从学府里捞到好处,譬如帮人办事儿,吃了学府的好处,自然也就不好脱身。”
他低下头来,有些乏力地朝后退了两三步,扶着一旁合欢树,怅然道:“若我写了这引荐信,就算是替你去求学府,更遑论你的医术如此精湛,一旦入学,必将成为学府令最看好的学子,而我作为引荐人,又算是为学府发掘人才而做出了贡献。”
舒雨微默然,纵使在儒家思想盛行的古代,还是有一些人有个人的追求,果然思想这种东西,在什么时候都会绽放出新的色彩。
她想了片刻,终是选择提笔写道:我明白了,不会再为难大人。
顿了顿,她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合欢树,犹豫再三,终是继续写道:但在大人心里,还是希望能够遇到一位知己吧。
谢云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舒雨微写道:因为院子里的夜合欢。它有婚姻美满之意,但我想,大人这样性子的人,应该极少与人有往来,虽然您一开始待我和和气气,但我想,这应该只是源于您骨子里的教养,若想真正和您成为朋友,大抵是需要能和您思想一致,都热衷品茶、看书,闲散自在的生活。所以,我猜您也希望您未来的夫人,能够是这样一个和您灵魂契合的人。
像是被人戳中心事一般,谢云呆呆愣愣地看着纸上的那段话,迂久,他突然笑了一声,眼中竟泛出几道红丝。
他低着头眨了眨眼,神色温和又带着几分释怀,声音也像完全放下戒备一般,缓缓笑着道:“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多愁善感,真是让你见笑了。”
他又说回了“你”,而不是继续称呼她为公子。但舒雨微心里明白,这声“你”,和最初认识他时的“你”,在谢云那里心境里,其实早已发生变化。
舒雨微低头,继续写道:我确实不大会沏茶,但也并非如大人所言,是这几日匆匆学来故意博取大人好感的。家中……
她顿了一下,犹豫须臾,才继续写道:兄长喜好沏茶,从前逼着我学了些,但我在这方面实在笨拙,加之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也只会些皮毛。不知大人愿不愿意细心教我一番?就当是为我这三顾茅庐也求不来您出山,所做的一点安慰,可好?
谢云有些迟疑,但不过须臾,就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要求。
舒雨微知道他的顾虑,于是再次提笔写道:大人放心,我不会再求您写引荐信了。我只是想着,我学不好,估计也是家中兄长没耐心,说不准换了您,我沏茶的本事便能有个突飞猛进,到时候可要好好在兄长面前露一手。
谢云垂眸见之,眉宇渐渐松懈下来。他抬头冲舒雨微浅浅一笑,点了点头,看着极为友好,应是对她已然彻底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