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铉微微点头。
二人带兵来到县衙,只见县衙门口,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人,正领着几个衙役在给一口大锅添柴。大锅里煮的是十几双牛皮官靴。
七品官边烧柴,边对周围坐着的几百个饥民说:“乡亲们,别着急。牛皮要是煮不烂,吃下肚是要活活胀死的。”
铁铉认得那七品官。他问:“高县令,你这是做什么?”
高县令抬头看了一眼铁铉:“哦,铁部堂来了。是来带兵平叛的嘛?请你赶紧动手吧!先杀我,再将全县百姓杀光!也省得我们在阳间活受罪了!”
常世勋在一旁道:“你一个朝廷七品命官,就这么跟顶头上司说话?”
常歌呵斥儿子:“闭嘴。”
高县令怒道:“我不这么说话怎么说话?征粮的叛军、明军来了一波又一波。百姓家的粮食、鸡鸭被他们哄抢一空。我这个做县令的眼睁睁看着一批又一批的百姓活活饿死。这官儿当得还有什么意思?这人做得还有什么意思?铁部堂要看我不顺眼,直接摘了我的官帽,将我就地正法就是了!我死了倒是更干净,一了百了!”
铁铉下马:“反民攻打县衙、抢劫粮仓是怎么回事?”
高县令道:“武城县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能不造反?他们本来以为县衙里有金银,粮仓里有粮食。可打下县衙却发现,县衙银库里的钱,早就上交给了你铁部堂作为军费。粮仓也是空的,除了五十石压仓的麸糠,一颗正经粮食都没有!他们好容易从十里八乡赶来县城谋个生路,到头来却依旧难逃活活饿死的下场。”
说完高县令直接将官帽扔到了地上。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的大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当皇帝也一样!哼,朱家叔侄相争,凭什么让百姓遭罪?我倒是盼着叛军能够长期占据武城县!至少征粮只征一遍。明军打回来,倒要征第二遍粮!双方你退我进的拉锯,就是第三遍、第四遍,恐怕一直要征到武城县的百姓都死绝!”
“朱家叔侄相争,凭什么让百姓遭罪”,这句话如一声炸雷,久久回响在常歌耳边。
铁铉下了马,拱手道:“高县令,不,高兄。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山东布政使的错。铁铉无言面对武城县父老。”
高县令怒道:“你是有错!你就不该在济南打败朱棣!不该烧掉齐河县那几十万石叛军军粮!若朱棣长久占据整个山东,老百姓的日子倒会好过一些!都说是一将功成万古枯。你是一将功成百万山东黎民枯!平叛,平个球!”
若换在往常,有七品县令在常歌这个旗手卫头子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常歌会命人将其就地正法。可现在常歌却绝对不会这么做。
至少,这个县令是个敢说真话的人。而大明官场的大部分官员,都将不说真话、不说人话当成了保住官帽的不二法门!
常歌问铁铉:“咱们那一万袍泽这次都携带了多少军粮?”
铁铉答道:“五万斤麦饼。”
常歌指了指高县令。铁铉会意。他对高县令说:“高兄,我这个布政使惭愧啊。只能给你五万斤麦饼赈灾了。”
高县令道:“武城县有四万饥民!一人不过分一斤多点。省着吃最多能吃三天。三天之后呢?”
铁铉羞愧的背过了身去,说了一句:“我也无能为力。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