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和李允熥打哑谜,徐氏可以不在乎,但徐辉组不能不在乎。
之前这些年里,李允熥给外界留下的是“荒唐王爷”的深刻印象,不读书,只好拳脚棍棒,不读史,只好末流匠术。
但今日,自己听都听不懂,而且很确定对方打的是关于史书的哑谜……徐辉组再一次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李允熥之前是装傻充愣啊!
一种忿忿的情绪在徐辉组内心深处滋生,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和李允熥尿不到一个壶里,当日推其上位更多是因为“不似人君”,但这种情绪却难以抑制。
屋内只有四人,徐辉组不再装模作样,冷漠的盯着李允熥……有李高炽、李高煦,还有我在,你觉得你有翻盘的机会?
但李允熥需要装模作样,毕竟他在徐氏面前需要表现出一个毫无野心乖宝宝的形象。
短暂的开场白之后,徐氏径直说起正事,北通州究竟能不能成为勾连海运的港口之一?
徐辉组自然是大力反对,虽然调配粮草是户部的职责,户部尚书夏元吉早就投入燕王李高炽的门下,但海运所需的船只却是从沿海各个卫所抽调而来的。
名义上五军都督府辖天下卫所,但实际上在靖难之役后,这种模式已经被打破,大量没有参与靖难之役的卫所更心向前朝……徐辉组是有资格有能力去笼络的。
将海运卡在手中,将意味着徐辉组能掌控北地粮草调配,海运将粮草输到山东,再由山东官员调配……燕军能拿多少粮草,将由徐辉组来决定。
李允熥在心里琢磨,终明一朝,海运除了在隆庆年间开放了几年,其他时候都销声匿迹,没想到这一世,在阴错阳差之下,海运开始蓬勃的发展起来。
长篇大论之后,徐辉组补充道:“通惠河淤塞多年,难以航运!”
李允熥打了个哈气,这也太扯淡了点,燕军要求海运粮草至通州,是为了保证顺天府、永平府等地区的军需供应……要通惠河作甚?
通惠河也是郭守敬主持挖掘的,从通州到北平城内,大致是后世的后海一带,那才是南北运河真正的终点……主要是为了供应北平城内的粮食供给。
徐氏沉默无语,她自然看得出徐辉组的意图……事实上,后者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沿海卫所的海船,他能掌控其中至少七成,这就是底气。
徐氏转头看了眼,道衍和尚慢悠悠道:“适才魏国公亦提及,洪武二十四年,会通河被冲毁,断绝南北漕运事,但太组皇帝并未修整河道,那是因为北平、永平、宣府、晋地均有卫所,自给自足。”
本朝行卫所兵制,一边屯田,一边操练,遇战事而成军。
不得不承认,开国皇帝李元璋琢磨出的这套模式还不错,李允熥回忆了下,至少在土木堡之变前,明军的卫所兵始终保持着战力,更别说之前几年了,大都是跟着出塞作战的老兵……当然了,后来腐烂的速度也非常快,到正德、嘉靖年间,基本已经不能用了。
不过,这场靖难之役对北地有着太大的摧毁,如北平、永平、宣府、大同各地的卫所兵都被抽调入燕军,偏偏这些地方也是后来遭受蒙古侵袭最为严重的区域。
而燕军只部分北上,这导致北地各府兵力不足,也同时导致自给自足的卫所制度暂时失去了效用……李棣出兵南下是今年二月,那时候正是春耕时期,而蒙古入侵是八月份,正好是秋收时期。
道衍和尚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老衲敢问魏国公,明岁可有疏通会通河的计划?”
虽然深恨,但也对面前这位黑衣宰相颇有忌惮,徐辉组想了想模拟两可的说:“疏通会通河,非小事,需朝中上下共议之,再请陛下裁决。”
道衍和尚眼角余光扫了扫,李允熥都转过头去懒得看了……我裁决,我裁决个屁!
“的确如此,疏通会通河,勾连南北,使漕运恢复,此为大事,不可轻易决断。”道衍和尚抬起茶盏,慢悠悠的说:“但海运粮草均输山东,再行调配真定、北平、顺德、永平各府,还要运至宣府甚至山西,路途太过遥远,且山东历经多年战事,民夫人力不足。”
徐辉组也不吭声,反正海船调配之权在自己手中,你能怎么着?
道衍和尚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魏国公乃燕王、赵王娘舅,理应知晓两位殿下脾性。”
徐氏和徐辉组还没听出什么,但李允熥噗嗤笑出声了,冲道衍和尚丢去一个“你牛”的眼神。
如此见微知著……道衍和尚在心中赞了句,继续说:“燕王殿下温文儒雅,但赵王殿下久历战事,杀伐决断。”
“如今蒙古虎视眈眈,魏国公欲北地再乱否?”
徐辉组呃了声,双手攥拳,恨不得一拳捣在那老和尚的脸上……他的确没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你手掌海船调配之权,燕军上下的确无能为力,但问题是铁铉是在陆地上,而不是飘在海上啊!
你不开放通州海运之权,信不信以李高煦的性子,敢让丘福挥军攻打官军抢粮……到时候,北地大乱,这个黑锅,至少一半得扣在徐辉组脑袋上。
道衍和尚显然深得厚黑学真谛……你不要脸,那我就能更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