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发阴暗，乌云密布，却不见闪电，不见雨落，只一阵阵霹雳的雷声在高空炸响。
道衍点茶的手不见一丝颤抖，垂下的微白双眉犹如倒竖，似乎没听见对面李高煦的牢骚。
“大师，母亲如此改制，真是胡闹！”
“二弟！”一旁的李高炽轻喝一声，“母亲自有安排。”
对面的道衍只将两杯茶盏推过去，双目微眯，“两位殿下，自王爷归天，老衲再无入世之心，唯愿孤灯伴佛，了却残生。”
李高炽、李高煦还没出生的时候，道衍就进了燕王府，几十年下来，他们足够了解这位李棣的第一谋主……类似的话，道衍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狗屁孤灯伴佛，了却残生……你黑衣宰相之名都遍传天下了！
“不敢以俗事相扰大师。”李高炽缓缓道：“但此次母亲改制，唯母亲、陛下、魏国公入文渊阁，只怕朝局因此纷乱。”
道衍轻声道：“听闻陛下礼敬燕王太妃。”
“这倒确有其事。”李高炽摇头道：“但陛下之重，魏国公未必不为其所动。”
说到底，李高炽、李高煦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同一种人……虽然李允熥做了保证，并且拿出了看似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他们并不完全相信。
在这对兄弟看来，徐辉组可以选择徐王、衡王，也未必不会改为选择李允熥……毕竟都是前懿文太子一脉。
道衍睁开双目，浑浊但却依旧锐利的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已经很久没见了，李高炽愈发肥胖，适才上山虽有侍从搀扶也双腿发颤，而李高煦依旧一派武人作风，眉宇间有着挥散不去的暴虐。
李高炽又劝道：“母亲改制，唯独大师能相劝……”
李高煦也在一旁敲边鼓……他们今日前来，就是希望道衍能改变徐氏的主意。
道衍一言不发，低垂眼帘，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件事，道衍早就知道了，李棣为当世名将，又胸怀天下，自然懂得用间……而身为谋主的道衍，就是直接执行人和指挥者，他手下有一支精锐的秘谍，这是李高炽、李高煦都不知道的存在。
对面两人喋喋不休，道衍却在心里感慨，陛下真是好手段。
先是装疯卖傻，因其并无野心，被双方决意公推上位，登基称帝，之后陛下立即将燕王太妃徐氏供起来，还娶了徐妙锦为妻。一保己身，二示诚于徐氏。
数月之后，在朝中臣子纷纷择主，或保持中立之后，陛下找到机会，慨然而言，以大义斥之……虽然必定引得三方警惕，但也以此而示雄心。
当日道衍接到线报，细细阅看李允熥武英殿之言，不由感慨，承太组遗威余烈者，除却已故燕王，唯陛下一人耳。
不过，燕王太妃徐氏改制，实在令人惊诧莫名……道衍在心中盘点之前李允熥半年多来的所作所为。
节奏一直保持的很好，从装疯卖傻到显示雄心，在维系朝中势力平衡的前提下，一步一步，步步为营。
虽然此次改制，陛下是最得好处的，一方面进入文渊阁，分量大大加重，另一方面，道衍敏锐的发现，武英殿内，持中立立场的大臣居然有五位……武英殿一事必然或多或少收诸人之心。
但太急，太急了。
道衍隐隐感觉到，此次改制，只怕与陛下无关……太过冲动，太过冒险，不管是李高炽、李高煦还是徐辉组，虽然最终勉强接受，但使得朝中暗流涌动，隐隐有翻覆之危。
而且此番改制，陛下从暗地里走到明面上……这并不符合陛下之前的行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