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是大善,却也是大恶。来到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从泥潭、沼泽中挣扎着活过来的。他们小小年纪,便就经历了不同寻常的残酷——家破人亡。
值得感恩的是,他们到底是“活”过来了,以后也还能活得更好。
再加上小孩儿的快乐本就简单得太多,所以除却一开始的悲戚之外,这个地方,到底还是欢声笑语多一些。
不过她这一眼,入目的却只有那个被灰暗笼罩的男孩儿。
“哎!”护工重重摇了摇头,“周小正刚来的时候,虽然也不爱说话,但好歹我们说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一两句。可自从他回家了一趟,再回来我们这里,就再也不理人了。每天都这样呆呆的站着,跟傻了似的……”
说到后来,又是重重的叹息。
“回家?”
“可不是嘛!你说这孩子,也是倔得狠。他家都烧成那样了,什么都没留,他愣是嚷着要回家……”护工顿了顿,不无感慨:“人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苦的都是这活着的人。这孩子明事得早,注定受的也多一些。”
楠木栖没有再继续探究下去,毕竟她这一“外人”,过问太多,反而有些不合规矩。只离开时,视线再一次不经意瞥向那个角落,与男孩儿撞个正着。
眼神里除却根深蒂固的倔强,还有就是——怨恨。
心下不觉一怔:这是那个还会尿裤子的六岁小孩儿吗?
“哎哟——你走路没长眼啊?”年轻女人扯了扯自己的短裙,尖细着嗓子,训开来:“瞪什么瞪?你撞了我还好意思瞪?你妈当初就是这么教你的?没大没小,真是没家教!”
年轻女人叨叨着牵扯自己的紧身衣,接着又是一声哀嚎:“哎哟——你这小畜生,你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
高跟鞋落在水泥路上响起的“哒——哒——”声,终是伴随着小孩儿得逞的“咯咯——”声,一路远去。
“哎!多乖的娃儿,现在沦落成这般模样。真是娘后爹也后!”四十来岁的妇人边抱不平,边将手里的针线活儿滴水不漏进行着。
一旁微侧着脑袋的老人,压低老花镜看了眼就要完工的“骏马图”,说着貌似无关紧要之话:“这人啊,骨子里的尖酸刻薄,穿再好也遮不住喔!”
“韩婆婆!婶婶!”刚才跑远的小孩儿竟又从另一巷子拐了出来,一路小跑着,心情不错。
“小天来啦!”妇人停了针,四周望了望,压低嗓音:“刚才那个谁没打到你吧?”
唤作小天的小孩儿高昂起头,不无得意:“哼!就她踩着那破皮鞋,还想追到我,想都别想。”
“哈哈——我们小天就是能耐。”妇人哈哈笑过就又一脸愁容:“你爸没在家,那个谁今晚肯定又会把你给撵出来……”
眼神微一迟疑,妇人接着道:“今晚你叔不在,你就来婶婶这儿,婶婶给你炖猪蹄吃。”
“好啊!有猪蹄儿吃了!”小天高兴得直拍手。
“哟!瞧把你这孩子给乐得!”刚进屋去又走出来的韩婆婆,手里拿着一纸包,边走边小心翼翼打开:“小天儿啊,韩婆婆这儿有双布鞋,本是做给我那乖孙的,可他嫌弃这布鞋不好看,愣是不要。这鞋好好的,我也不舍得扔,你看要是喜欢,就拿去穿穿,不合适就替韩婆婆扔了便是。”
小天低头看了眼早已露出大半截脚趾头在外,还用细线绑了又绑,已经穿了三个春夏的凉鞋,吸了吸鼻子,扯着笑上前,宝贝接过布鞋:“韩婆婆做的布鞋最好看,穿着最舒服,我才舍不得扔掉呢!”
布鞋的鞋底比他往日看到的要厚得多。那双摩挲在上面的小手,是怎么也不舍得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