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这里上班吗?”张琰问。
“喜欢。”她毫不犹豫地说,“这里一年四季跟春天一样不冷不热,总比待在家里风吹日晒得好。”
林小依总是那样的率真和直接。她不管说什么话,似乎都不考虑,就像倒水一样直截了当。
“再说了,在这里上班还能给我爸减轻点负担。”林小依说,“可就是我脑子不行,没念到书,不像你……”
“你上到几年级?”张琰问。
“初中毕业就没再上,高中没考上,我不是念书的料。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们这些念过书的人,我还有一个弟弟,他马上就要上初中了,我爸想让他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大学。”林小依又笑了笑说,“就跟你一样。”
“我不是大学生,我也没上过大学。”张琰说。
“反正都一样,厂里愿意招就行。”林小依说。
“你不也是被厂里招进来的吗?”张琰说。
林小依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临时工,厂里哪天说裁我就裁了。所以,我天天都得拼命干,不管是产量还是质量都不能落后,要不是厂里招工招了我,这会我还在村里干农活呢。这里多好啊,有班上,而且车间四季如春,你没发现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后,每个女工都变白了吗?”
张琰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变白了?”
林小依点点头说:“是啊。这里就跟温室一样,又晒不到太阳,就算抓一把黄豆也能生出豆芽,你说这环境人能不变白吗?城里的姑娘还花钱买化妆品,让她们到这里上个班,自然就美白了,就不用花那些冤枉钱了。嘻嘻。”
张琰实在觉得这女孩可爱,就问她:“你喜欢紫华吗?”
“喜欢。”她像是在回答一道抢答题,不假思索。
“林小依,你今年多大了?”张琰问。
“19岁。”
林小依的开朗、单纯让张琰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年龄,那时,他还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尽管这个年龄对他而言也才刚刚过去,但那时的他根本不像现在这般沮丧。
“快,工长来了!我得看机器去了。”林小依再次成了发现猎人,说着就轻快地走开了。
张琰离开林小依的工位后,又在车间巡查了一遍机器,然后,他就离开了花毛飞舞、噪音震耳的喷织车间,揣着书跟做贼一样躲到了另外的一个车间,其他车间里的工人都不认识他,他就躲进光红昏暗的棉花堆里看书,只有这里才最不易被人发现。
运转班渐渐把张琰带入了一个和常日班很难见面的循环里,虽然筒纱车间跟喷织车间只隔一条过道,但他现在想见谢洁一面却犹如隔山隔海。在11天的一个循环里,他们能见面的时间也只有两次。那两次是他上早班的时候,尽管上中班时也有两个小时与常日班重合,可那时正是厂部和各车间巡查的时候,谁也不敢跑岗。
张琰的耳边又响起了谢洁说给他的那句话:“如果你的专业不需要依靠机器,就最好不过了。”
张琰自学的是新闻学专,这个专业针对的工作没有机器,没有噪音,也没有花毛。在棉花堆里张琰如饥似渴地翻着书本,他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张有志说给他的那句话:“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如果这几步走错了,你的一生都会受到影响……”
而此刻,跟当年上中专一样也是他人生关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