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中,蜀王抓住了韩舞影的手腕,两人对视一眼。蜀王眸中的担忧之色咋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气更是隔绝了三尺以内的空气,韩舞影只觉得呼吸都是凝固的。
蜀王这表情,分明是有话要说。
但,此时根本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这忧虑,难道是因为气得楚帝昏倒,怕自己要受罚吗?
韩舞影轻笑,根本不将这小小的惩罚放在眼中。
但蜀王的忧思没减,反而加重了,韩舞影知道自己大概会错了意。可是根本却来不及捕捉蜀王眼中所含的信息,就听得那道士的声音传来。
“陛下这是头痛病发作了,快扶他去偏院休息。”
“昭和,昭和在哪里?偏院怎么走,快带路。”人群中,太子满脸焦急的搜寻韩舞影这个主人的身影。
韩舞影皱眉,想要挣脱蜀王的手,蜀王却反手扣住了她。
“昭和,你快过来,你看看你都把父皇气成什么样子了。”太子继续喊道。
韩舞影转过头,便看见昭王也正拨开人群朝她走过来了。
“你且放手。”韩舞影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说完,那声音便淹没在了嘈杂中。
皇帝昏倒,现场一片手忙脚乱,哪里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蜀王一贯淡定的眼眸中,破天荒的出现了一丝慌乱。
那感觉,就像他的心爱的人有危险了一样。
韩舞影了然,原来蜀王对楚帝感情很深呐!
不等她做出反应,手心里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韩舞影一愣,原来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琉璃瓶。那瓶子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煞是好看。
而透过那光芒,隐约可见小瓶子里装着一点点红色的液体。
是血!
韩舞影疑惑的抬头,撞入眼帘的依然是蜀王满目的忧虑,他嘴巴一张一合之中,好像朝她说了一句话,可是她还没听清,那声音就淹没在人群里。
只看到他好看的略带凉薄的唇动了动,依稀是……小心?
难道说,刚刚他的担忧,是为自己?
韩舞影几乎是被昭王架着拖出人群的。领着几个宫人抬着楚帝一路到了偏院,嘈杂的声音终于消散了不少。
屋内,灵山真人正在给楚帝看诊,只留下万公公一个人伺候。太子、昭王、蜀王以及韩舞影、康太医几人等在院外,而其他人等,被安置在了另一个院子里。
楚帝一刻不醒,他们便不能回家。这是对臣子忠诚度最基本的考验。
当着太子和昭王的面,韩舞影没有机会与蜀王说话,更没有办法去求证,蜀王对她说的那两个字是不是“小心”?或者说,他让她小心什么?
韩舞影隔着衣袖,悄悄摩挲了一下那个琉璃小瓶子,目光渐渐深邃起来……
还没等她多想,房间的门吱溜一声开了,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宣昭和郡主觐见。”万公公没了往日的笑意,一脸严肃。
韩舞影心头忐忑,越想越觉得此事怪异。
等她踏入房中的时候,那股诡异的气氛达到的极致。
郡主府是依以前的韩府改造的,韩府当年的奢华程度自然是这楚都独一无二的。
楚帝此时所在的偏院就非常大。韩舞影随着万公公进了门,拐过几道书架隔开的过道,她那种强烈的不安逐渐漫上心头。
“万公公,陛下情况怎么样了?”韩舞影强壮镇定。
“陛下醒了。”万公公头也没回,答道。
醒了,他刚刚宣她进来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么,如果他不醒,万公公又是传得哪门子的口谕呢!
韩舞影还要问,万公公示意她安静。
“郡主,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注意脚下。”
然,万公公还没说完,韩舞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万公公眼明手快,一把拖住了她的胳膊,又补充了一句“郡主别太担心了,陛下吉人自有天相。”这句话更像是说给里屋的人听的。
韩舞影在担心陛下安危。
韩舞影了然,朝万公公感激一笑,没有再发问。拖着万公公的手起身的时候,万公公在她的指尖碰触了一下,被碰过的指尖传来一丝凉爽,仿佛要沁入人心。
韩舞影讶异。
万公公到底抹了什么东西在她手指上?
可是却来不及细想,她已经走进了内室。
还是白天,屋子里却透出一丝昏暗幽深。楚地半卧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她走近了,眼珠子轻轻转动了一下,但终究是没有睁开。好像一个将死之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
韩舞影瞧了一眼床上那个虚弱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跑了过去,语气中的急切是那么明显。
楚帝这才悠悠然的睁开眼睛,眼中一派慈祥和蔼,没有半点往日那个叱诧风云、指点江山的模样。
“舞儿来了啊……父皇不中用了哦……咳咳。”
楚帝猛然咳嗽起来,韩舞影轻拍着皇上的后背,示意他少说话。俏脸一冷,转头看向万公公,温怒道:“怎么还不宣康太医进来看看?”
“回郡主的话,国师已经看过。”万公公回答。
韩舞影这才想起,这屋里除了眼前这三人,还有那名老道士,灵山真人。
韩舞影眉头微皱,刚想说什么,就见一身灰色道袍的国师走了出来,先前由于屋子里太暗,她竟然没有察觉到角落里藏着这么个人在。
“国师,父皇的情况究竟如何?可有医治之法?”
“郡主稍安勿躁,陛下头痛症由来已久,形势不容乐观。寻常丹药只能缓解,并不能根除。”灵山真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韩舞影的表情,她脸上除了焦急与忧虑,再无其他。
“但贫道有一解法,有可能可以根除病根,或许可以试试。”灵山真人又道。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去试!”韩舞影将一个担心父亲安危的女儿演得很逼真。
“郡主,陛下的药已经配好了,但还缺一味药引子。”灵山真人瞥了一眼韩舞影。
“什么药引子,还不快去找去!”韩舞影忙道。
“郡主……”国师欲言又止,深深看了一眼韩舞影,道:“这味药引子是人血,要陛下最心爱的子女的血方可为引。”
血?
韩舞影心头微惊,怎么会这么巧?
难怪,蜀王要交给自己一滴血!
这血要是滴出来,她的身份岂不就曝光了。
太子和昭王、蜀王就在门外院子里,楚帝却说,她是他最心爱的子女。而她刚刚才气得他晕倒。
韩舞影对屋内的那番说辞明显不信,楚帝是个凉薄之人,哪有什么心爱的子女。
今天的事,根本不是为了给楚帝治病,而是为她设的一个局。目的便是验证她的身份。
此时,韩舞影终于明白了蜀王那句“小心”的含义。
原来,蜀王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啊,不然为何要交给她一滴血?那滴血,多半是蜀王自己的血,要帮她蒙混过关的。
可是,蜀王终究是太小看楚帝了,灵山真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怎么会给她偷换血的机会?
韩舞影目光扫过茶几上摆放着的工具,一碗水,一根长针,一张擦手的帕子。
分明就是早有准备啊!
“舞儿?”楚帝沙哑的声音拉回来韩舞影的思绪。
她现在是不验也得验,根本由不得她。
韩舞影有一种无力感,也许今天她走不出这间屋子了,她躲过了十五年前的阴谋,今天大概躲不过了。
但,她现在不能慌。
这事,万公公已经取了工具到她面前,在背对楚帝的地方,万公公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韩舞影一惊,如同被电流击中。对,万公公在自己的手指上抹了东西。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但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韩舞影挽起袖子,将纤细的胳膊伸了出去。针尖在抹了药的那只手指头上轻轻刺了下去。
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顺便裹了一层她指尖的药水。
那一滴血入水的瞬间,韩舞影的心也如同这滴血一样,开了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也不记得皇上还留她说了什么话,此时她的心里再也无法安静。
韩舞影前脚刚出门,灵山真人便凑到了皇上的跟前。
“陛下。”
“嗯……”
皇上从床上利落的爬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瞧了一眼那碗滴过血的水,心里有一丝迟疑。
他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他不相信会是假的。但疑窦就像一颗种子,一旦落到了他的心里,就会生根发芽,疯长不休。
“皇上,反正郡主也不知道,不影响您父女间的感情……”万公公出声提醒了一句。
皇上若有所思瞧了一眼万公公,拿起了银针朝着指腹狠狠刺了下去,两滴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融合到了一起……
从屋内出来的时候,韩舞影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她突然一阵后怕,后背冷汗涔涔。
危险大概是解除了,不然,现在她不可能走得出去。
如果没有蜀王提前告诉她,要小心,如果蜀王没有提前交给她一滴血,她不会意识到自己遭到楚帝怀疑,将要拉去验证身份。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万公公在她手指上抹了那触感清凉的药水,估计现在她已经躺在里面,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她已经没有命。
她刚刚离死亡那么近,却尤不自知。看来,还是太弱了。
而蜀王和万公公,明显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暴露得这么彻底。
“我累了,皇上如果醒来,代我恭送。”韩舞影拖着已经被抽空的身体朝乐叔说道,然后便径直回了房。
如果她还站在这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说不定又会露出新的破绽,所以,此时的韩舞影选择逃离。
虽说让一个管家去恭送皇上,很不妥当。
但,刚刚才滴血验亲成功的楚帝,大概是不会介意的。所以韩舞影无比安心的回了房间,将自己反锁在屋里。
韩舞影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今夜,对旁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景言宫里,明明灭灭的烛火照映在谕凤的脸上。
她坐在桌前,手边放一敞口青花瓷,正用一根小竹签挑着瓷瓶里的黄色药膏往手腕上抹去。
一层一层的,得抹均匀。
宫女蓝蝶跪在她的脚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听着她的数落。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可小看韩舞影。且不说你这次派去的人没有找到韩家军的线索,怎么能反而将自己给搭进去了呢。搭了羽阁三名手下不说,还要陈三守墓三年,最主要的是陈国公府的百万两黄金,那是为太子准备的资金……”
蓝蝶听着自家主子一条一条罪状数落,心里委屈极了。生了一个宫女的命,可她偏偏是个骄傲的性格,而且,公主对她极好,几乎从没跟她说过重话。
无形之中,助长了这个小宫女的傲气。
总觉得自己比世家小姐还要高贵。
但今天,她的高贵被打落到了尘埃里,全都是因为韩舞影。
“公主,那韩舞影莫不是真是陛下的骨肉?”蓝蝶疑惑道。
“蠢货!你白跟了我这么多年。”谕凤停下抹药的动作,恨铁不成钢的撇了眼蓝蝶,又道,“太子早前派人去查过韩舞影的身份,听闻找到了韩舞影的接生婆。但后来不知怎的,不仅接生婆没看到,连派出去的人也又去无回。可见,韩舞影身份有猫腻。”
谕凤继续抹药,眉头皱了皱,这疤还很明显。要不是丞相烧了她的药材库,烧了她那些珍贵的药材,所以她必须退而求其次,只能配出这个药效一般的药膏。
这疤真难看……
“公主,不如我们再派人去寻那接生婆?”蓝蝶建议道。
“你以为她还能活着?”谕凤用一种很无语的表情瞪了一眼蓝蝶。见她跪着的身形有些摇晃,终究是心软了。
“你起来吧,去告诉灵山真人,治好了父皇的头痛病,就回去吧。”
蓝蝶恭恭敬敬退下。
谕凤看着满手的黏糊药膏,心情不美妙,将那竹签子一甩,烛火应声而灭。
昭王无用了……
昭王府书房里。
昭王认真的画着画,眼中的专注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沉沦,仿佛要将画上之人看进他的心里。
昭王一边想象着韩舞影的模样,一边一笔一划的细致的描绘。
画完最后一笔,他晾干了墨,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挪动了书柜第二格的一本不起眼的书,那书柜瞬间一分为二,开出一条通道。
书柜后又是一间密室。
昭王将新画的那副画挂在稍微空一点儿的墙壁上,与那先前的那些画像一起。
随后退后,眯了眯眼,左右比视了一番,觉得还是昨天那副似乎更能传达她的灵气一些。
要是有人走进这间密室,必然会惊讶于这满屋子的画像,竟然都是同一个人,昭和郡主!
每日画一张她的画像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
哪怕今日,他的心情如此低落,却依然改不了这习惯。
“唉,可惜啊。”
昭王自言自语,惋惜于今天白天的结果。
她和他竟然真是兄妹!
国子监里,他受谕凤一番话点醒,想要验一验她的身份,后来听闻灵山真人道行高超,他便请来为父皇治头痛。
目的便是先让灵山真人取得父皇的信任,然后才能提议验她的身份。
毕竟,以她目前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父皇很难对她产生怀疑。
如果她被证实了不是父皇的骨肉,他想着他一定要拼死求父皇赐婚,哪怕要他放弃京城的一切,他也愿意。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只可惜,最后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竹篮子打算一场空!
看着画像中鲜活的面目,昭王的心有一种无法描述的酸楚。
大约过了半柱香之久,昭王才从密室里出来,可他刚出来,便瞥见书房里的一个人影闪动,昭王气息一凝,顿时杀气凛然。
“谁让你进来的?”昭王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殿下……宫里有急事,奴婢……”侍女小飞吞吞吐吐,被昭王的戾气吓得失了魂。
昭王一向是笑面示人,俗称笑面虎,如此凝重的表情还是小飞第一次见。
“殿下,灵山真人派人送来急信。”小飞在桌上放下一封信,盯着昭王阴冷的眸子,有些害怕。
“你看到了什么?”昭王问。
“奴婢刚进来,什么也没看到。”小飞头一低,战战兢兢道。
“滚!”